第八章 清汝
晚間時分,幾個姑娘坐在崔氏屋子裏討論着今日的喜宴,崔氏也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曲媽媽卻進來送了封家信,崔氏奇怪道:“才不過幾日,老爺竟寫了家信來,莫不是家中有事。”說完她拆了看起來,一看那臉色就逐漸轉青。
曲媽媽看着不對,小心問道:“夫人,府中發生了什麼事?”
崔氏手一顫,將信紙怒拍到案几上,冷聲道:“你看看罷。”
崔氏一向溫和,她們幾人從未見過她發如此脾氣,也是愣住了。曲媽媽看完后臉色也同崔氏一般,忙道:“夫人,如今可如何是好,這三姑娘……”
崔氏連話音都有幾分顫抖:“我自問待她不薄,從小到大衣食教養與嫡女一般無二,她何以做出這等事,當真是那出身……”
阮清汝的姨娘柳如煙出身風塵,當年鬧過好一陣的風風雨雨,那時候阮鏞的原配夫人齊氏還沒過世,聽說是這個當主母的親自處理掉的,還因此壞了與阮鏞的夫妻情分。
阮清沅看着自己大姐二姐清的性子,就能知道這位夫人是個賢惠之人,甚至是比崔氏更果敢的,若當年任由柳姨娘留下,阮家內宅今日怕還不止這樣了。
聽崔氏話語間提及三姑娘,阮清沅心裏的不安更強烈,看來她所做的事,還是阻止不了……
“夫人。”曲媽媽示意幾個小的還在一旁,崔氏反應過來,忙叫丫頭婆子領了她們下去,主僕二人才關起門來說事。
曲媽媽安慰崔氏:“事情不至於如此嚴重,夫人放寬心……”
“你叫我如何放寬心,她平日倒是一副友愛姐妹的樣子,誰知道暗地裏存了這樣的心思,只怕她早都計劃好了的,就是等着我給她收場!”
“夫人莫急,明日先聽聽三姑娘如何說吧,如今我們怎麼說,也不過是妄自揣測罷了……”
崔氏氣道:“她還敢來!”
說罷又傷感起來,“也是我沒用,叫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些事情,若我早些警覺,也不至於……”
曲媽媽勸她:“府里這麼些姑娘,況且又趕着要給二姑娘定親,夫人也不是鐵打的身子,哪裏管得過來。”
說起二姑娘,崔氏又想起了她生母齊氏,感嘆說:
“到底還是齊家姐姐有本事,那時候的柳姨娘,真要是到我進門了,還沒這手段攬過來收拾的。”
曲媽媽一向也不喜歡三姑娘四姑娘,覺得歹竹出不了好筍,原先覺得三姑娘倒還是懂事的,卻不想更不省心。
“夫人是心慈的,待人都是和和氣氣,如今也不用先下定論,待看看三姑娘如何說話吧,實在不行……”她頓了頓:“夫人自可以效仿先夫人。”
崔氏震驚,莫不是叫她取了清汝性命?
到底是條活生生的人命,自己是斷斷做不出來的。
她看了眼老僕冷硬的眉眼,心裏也知道,就是自己一味的心慈手軟才姑息了這些姑娘家的歪心思。
她嘆口氣:“且看着吧……”
曲媽媽也一嘆:自家這個主子,實在是太軟弱了。本來主母秉性仁慈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家夫人怎麼就看不清呢,人家都有兒子傍身的,便是怎麼樣都好,她卻是膝下無靠的啊,若自己不厲害些怎麼鎮得住,且看着吧,這三姑娘四姑娘都不是省心的,日後還不知要如何折騰。
第二天,曲媽媽神色匆匆地進崔氏屋子裏來,低叫了一聲“夫人”。
隨即身子一閃,後面領着一人,赫然就是着男裝的阮清汝。
不等崔氏發話,她就一下跪倒在崔氏面前,崔氏早有準備,只冷冷地看着她,由曲媽媽去關槅扇。
阮清汝在堂下泣道:“母親罰我吧,我知道自己千不該萬不該,惹來這等事,害得阮家蒙羞,可實在……實在也是孩兒無心之失啊。”
崔氏聲音含怒,氣得渾身發抖:“無心之失!你到今天還敢說是無心之失,當真與你那親娘一般無二,還想在我面前裝聾作啞!”
說罷她“啪”得一聲甩出手裏的茶盞。
滿地的碎瓷和茶水濺在清汝面前,她倒不躲閃,頗為鎮靜,連手上被燙紅了一點都不敢動。
曲媽媽勸着:“夫人息怒啊,這讓外頭聽到了可怎麼好……”
崔氏已管不了這麼多了。
阮清汝哭聲又響了幾分,嘭嘭得在地上磕頭。
“母親,孩兒知錯了,可這冤孽債哪裏是孩兒願意的,孩兒從小如何母親是知道的,爹爹也是知道的呀。”
崔氏恨不得立刻撕了她這張假面具。
“怎的你還記着你爹爹,還記着自己姓阮么,你還管什麼我與你父親的死活,只當我們死了罷!若我在府里,便立刻一條白綾結果了你!你膽子倒大,如今還敢鬧到南京來。”
清汝嗓子都哭得啞了,“母親冤枉孩兒了,此番孩兒只想着自己的冤孽自己來解,哪裏想得到……哪裏想……”
“你有什麼想不到!步步算計,處心積慮,你不承認,好,我就一樁樁一件件來說給你聽。”崔氏的聲音難得似寒冰般。
“先從那楊大小姐一事說起,她是個糊塗的,你卻是玲瓏剔透一個人,你們走得這般近,在別莊她那事你推說不知道,好,我信你,她與人有私你說你不知道,我卻一點也不信,你要說為姐妹情一番隱瞞也說得過去。可是你,阮清汝,姐妹里最是懂事知趣的一個,若這般醜事傳去了南京江家,你不知道個中厲害嗎,那楊家大姑娘不論逃得掉逃不掉都是死路一條,你卻不曾勸上一句半句么?真真是姐妹之情!”
清汝聽到這裏,心裏一冷,身子隱隱顫抖,她囁喏着:“母親,我……”
崔氏呵到:“閉嘴!若非那日中秋事發,你是不是還要為自己的前程搭上好姐妹一條性命啊!你端的是心狠!”
“孩兒……”
“可偏兩年前那江公子竟好巧不巧在楊府見了你一眼,你誰都沒說,卻是等着安排今日的好戲,江府來人問信,我姑且不管是江府的主意還是那公子哥兒的主意,或者根本是你的主意,你父親沒做出回應來,你倒先一個人自作主張來南京了,若我猜的沒錯,你怕是已經見過那位自命風流的少爺了吧!我說得對不對?”
清汝顫着聲:“是……可那是孩兒為了……”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你別說是為了阮府名譽,你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私下去見個男子,難道世上人都瞎了沒一個看見嗎,你不過是在賭,賭上幾分他的真心,自己的名聲,和我這個做母親的面子!你父親為人,大概見了信就起了回絕之意,想必你心裏不甘心,你現在演這場戲,你父親是無論如何推不掉這門親事了,而我呢,無論如何也要去找江夫人攀親戚了!你真是好算計啊!”
崔氏喘着氣,她一輩子沒對人紅過臉大過聲,這次卻氣急了:“你嘴裏口口聲聲要拒絕人家,既如此何不一條白綾了結了自己,既圓了你與楊家姑娘的姐妹情,維護了你父親與楊大人十幾年情誼,更讓你幾個姐妹從阮府清清白白的家門裏出去!”
崔氏紅着眼瞪着看她,“你別口口聲聲為了別人,我最見不得你這副腌臢樣子,坦白為了自己倒還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