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南園遺愛(48)

第79章 南園遺愛(48)

榻上的許皇后迷迷糊糊“唔”了一聲,她也抓住了皇帝的手。

皇帝血氣上涌,身體裏竄起一股抑制不住的衝動。他很想念平君,儘管皇后總是伴駕在側,但是……他對平君有一種入骨難述的思念,即便身在咫尺,這種思念依然強烈至極致。

皇帝撩開帳幔,上了榻。

他抱過平君,只覺她周身香氣四溢,令人聞之欲罷不能。她的頭髮是香香軟軟的,才洗過,束干之後,發香入鼻。

皇帝束緊了懷抱,口中喃喃:“平君……朕的平君……”

他是明君,勤政愛民,遠女色,但若是皇后許平君在側,他也貪戀溫柔鄉啊——抱着平君,他便覺安心。

帳篷外,是沙沙的風聲。

帳內暖香四溢。

紅燭昏羅帳。

第二日早起,皇帝尚昏沉,只隱隱約約聽得邊兒上有響動,他本能地便喊:“平君……”

回答的人不是許平君。

小丫頭怯生生應了一句:“婢子服侍陛下洗漱……”

原不是平君。

皇帝本能地摸了摸身側——女子胴/體羅衣,好好兒地睡着呢。

皇帝笑了笑,他覺這樣的晨起十分地安穩,就像當年尚未入宮時,他與平君在長安陋巷中安的家,那時他醒的早,他醒時平君通常還在身邊酣睡,他便扭過頭去靜靜地看平君,她眉眼舒展,恍似做了一個好夢……

皇帝便會覺得很幸福。

就像此時,平君也躺在他的身側,酣睡着,許也在做美夢呢。想到此處,他便不忍打攪平君的好夢,他掀開被子,獨自一人坐了起來。

宮女子仍發出響動,見龍塌之上有了動靜,候着的宮人便捧口杯恭等。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退下:“朕再緩緩……”

坐起的一瞬間,他覺整個腦袋脹的慌,緩了會兒,脹是不脹了,可竟有些疼啦。皇帝抻手揉了揉額角……忽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記憶有些懵混,他竟……有點兒回憶不起來昨兒晚上是依着何種心境才來到皇后帳篷的……又是依着何種心境……臨幸了皇后?

糟糕!

皇帝這時才有些清醒,真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

他昨兒竟臨幸了皇后?

真是糊塗啊!

此次出行,乃為祭太廟大典,告求皇天后土,保大漢風調雨順,保皇后能順利得子,這等大典,出行之前便是要齋戒沐浴、不近女色的!他怎會糊塗至此,在如此重要的時候,破了戒,臨幸了皇后?

再者說,平君上次滑胎,調養未足,便又有了身孕,平君原就身子虛弱,不堪負累,此次懷娠,當是小心再小心,亦未知能否安然保得胎兒。他竟……他竟在這種關頭,臨幸平君?那這孩兒可要還是不要啦?!

皇帝深悔不及。

昨晚……昨晚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何竟會如此衝動?

皇帝坐在那裏,愈想頭愈疼……他轉頭看了眼平君,她還沒醒呢,正背對着他,睡得酣沉。

帳篷外忽然有了響動。

皇帝豎起耳朵聽,心想,這大清早的,誰竟這麼早來打攪呢?只怕又是重要軍情,亦或長安城裏頭出了什麼急需他決斷的大事兒……

他很頭痛地揉了揉額角。

做皇帝當真不容易啊……

皇帝做足了心理準備,他已然備好了要被這眾多的人架在火架子上烤,個個駁斥他,個個在他面前吵的天翻地覆……

光想想就頭痛。

終於有人進來。

還不止一個呢……

一、二、三……皇帝心裏默默數着,究竟來了多少人?有事兒不能等他洗漱完畢后再稟?他這還沒起床呢!

皇帝皺了皺眉,有些不高興。

她怔在那裏……

霍光站在她身邊,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震撼程度絕不亞於她。

同來的還有幾位要臣,入帳之後見了眼前這片旖旎,皆生悔,恨不能個個自戳雙目……免得惹君上不高興,保不齊腦袋不保。

一片人便齊刷刷跪下來:“臣惶恐……臣、臣惶恐!”

皇帝本就不耐煩,連正目都沒有瞧他們一眼,因見他們這一伙人擅自闖進來,正事不稟,反倒齊聲一片的“惶恐”,心中更為惱火,喝到:“你們若知惶恐,便滾、給朕滾!!”

幾位老臣連滾帶爬伏地貼塵,戰戰兢兢:“諾……諾、諾……”

霍光皺着眉,拱手施禮:“陛下……老臣……”他尚未張口,便已大覺不對勁兒,被帳內驟冷的氣息凝住,想要說什麼,終是堵在了喉間,最後吐出口的,只有一聲嘆息:“唉……”

霍光心中惶急不堪,暗暗祈求陛下能及早發現不對勁兒……陛下啊陛下,你倒是掀帳轉頭看他們一眼吶!

皇帝周身不得勁兒,原就頭腦不清不楚,跟昨晚灌了烈酒似的,腦袋脹得難受,更不要說發現甚麼啦,便是讓他能仔細連貫地接霍光他們的話,已是不錯。

帳篷角子那一端,霍光的身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

“既這樣,臣妾便‘滾’了。”

皇帝一個激靈!直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這一句話,將他整個人瞬間推入了冰窖!

這……竟是平君的聲音呀!平君站在霍光身邊,在入帳的角門子那裏!那……與他同榻而卧的這個女人又是誰?!

他昨晚臨幸的女人,不是平君,又是誰?又能是誰?!

許平君已摔帳簾而去。

皇帝聽到了聲音,慌忙撥開床帳,然而已經晚了,他連許平君的背影都沒看到,只看到了尚未關闔、仍帶着怒氣在飄飛的帳篷帘子……

餘眾是幾名惶惶然的老臣。

……和,霍光。

皇帝險要追出去,但剛拔出腳步的那一瞬間,一陣眩暈便席捲而至,他根本連站都站不穩,勉強扶着榻沿支撐,待這陣眩暈過去,他才有些緩了過來,終於深刻地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他……與平君……

皇帝不敢再想,他此時思緒半刻兒都碰不得平君,一觸這個名字,整個人似被雷公擊中,要着了起來。

“老臣、老臣……”霍光語無倫次,面對這般殘局,他當真不知該如何收拾。

皇帝黑臉坐在榻沿,沉聲:“這裏是什麼地方?”

“這個、這個帳篷乃、乃老臣小女臨時下榻之處……”霍光的聲音抖的不成樣。

霍成君?

皇帝只覺冷汗涔涔,浸透衣衫……他差點忘了,這次祭太廟,諸臣同行,這些臣子中,多有攜家眷的,駐蹕下榻,自然也是同在一處。而霍光,又是權臣,他的帳篷,自然與皇帝挨得極近,他府上家眷的帳篷,又是與皇后大帳挨的極近的。

昨晚……他懵懵怔怔,九成九是走錯了大帳,原想去皇后那兒的,竟不料錯走了朝中內府家眷的帳篷……這才錯將霍成君當了皇后了……

唉!

皇帝心亂如麻,他該如何收場吶?一負平君不說,教她這麼傷心,他心中難受的不能;二來,霍成君可是權臣霍光的女兒!皇帝失誤之下,毀她清白,讓她一個姑娘家,往後要怎麼做人?

霍光不比旁人,他畢竟是權臣,國之棟樑,皇帝污了她女兒,卻又不給交代,這樁事,說來都是皇帝理虧的!皇帝若處理不好,寒了老臣的心可怎辦?

“霍光……”皇帝忽然張口。

霍光抬頭迎向皇帝的目光,眼中藏着一絲捉摸不透:“老臣在。”

“這事兒……”皇帝轉着手指,很是無奈:“你期望朕如何做?”

“這、這……”霍光漲得滿面通紅,“這”了半天,也“這”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只管說,朕不怪。此事……原是朕的錯。”

“老臣惶恐!”霍光撲倒在地,當真是誠惶誠恐:“老臣、老臣教女無方,還、還望陛下恕罪!臣……臣真是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啊……”

皇帝皺眉,他忽然想起了昨晚那股薄荷似的異香,不經意出口道:“此處……你可聞到甚麼香味兒沒有?”

“香、香味兒……”霍光一貫奉諭如神恩,見皇帝這麼問,便很當一回事兒,努力地思索去……“是有股子味兒,似乎……有點涼絲絲的。”說到這兒,霍光突然頓住,凡帶香味、藥味兒,他都敏感,畢竟家裏有個愛侍弄這些個異物的夫人啊!

別是夫人她……

霍光不敢再往下想了。因見皇帝似乎身體不適,便壯了膽問:“陛下,您……可有不適?”

皇帝道:“有一種異香,攫住了朕的心神,旁的……也沒什麼啦。”

霍光一怔。

皇帝擺了擺手:“霍光,這事兒……朕會給個了斷。但不是眼下。眼下……皇后才孕中,朕不忍看她傷心。另則,朕私心以為,令千金品貌上佳,能擇好夫婿,朕這處,不是她的良木。朕若退了,自會給她安排個好人家……這事,是朕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們霍家。”

皇帝說話,誠意之至,霍光在這等大事上,還是很為漢室着想的。成君事兒雖重要,但怎麼也比不過大漢的顏面重要啊!

再說,此事事發突然,到底是否為人所算計,尚不得知。霍光實在是不敢得理不饒人……

他叩下,誠心道:“老臣謝陛下聖恩。”

皇帝心不在焉:“免了。”

一顆心,卻墜得跟石頭似的。

皇帝稍做收拾,穩了心緒,便直來皇后大帳。

他立在帳外苦等,也沒等來許平君出帳迎他。皇帝苦惱不已,因知自己理虧,又不敢硬闖大帳……

中午的日頭毒辣辣地齜,皇帝汗流浹背,熱的不能,從侍們深勸他回得營帳少做休息,待日頭偏西去,再來尋皇后。

皇帝此時狼狽不堪,卻寧願自個兒挨着,怎麼也不肯離開皇后大帳。

許平君鐵了心閉門不見。恁是誰也沒有辦法。

皇帝焦躁不安,再往前一步,貼着帳簾,緩緩伸出一隻手來,他輕輕撫着帳簾,彷彿隔着一張帘子,那一邊,他能摸到平君的溫度。

“平君……”皇帝紅了眼:“我知你怨我。平君,昨兒晚,我、我……不知竟會如此呀!平君,我待你的深情,旁人都看在眼裏,自踐祚后,朕棄後宮佳麗數千,獨幸椒房,朕待你的心,日月可鑒!”

……

平君是妻,不是後宮鮮妍繁花中任何一朵。在他心中,平君與他,向來是平坐齊等的,他愛平君,敬重平君,面對平君,他才能做一個丈夫應做的一切,才能體驗為人夫君的幸福。

旁人不行。

她在帳簾的那一頭,抽噎不能自已。

忽地,皇帝只覺眼前掃過一陣涼風,待他緩過神來時,簾帳已經被掀起,平君正站在他的眼前!

皇帝想都沒想,一把就將許平君擁在了懷裏。

他的呼吸,貼着她的耳面,溫度傳遞……皇帝抱着她,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溫暖與欣喜。

然後,這種感覺並未持續很久。他很快就被許平君一把推開!

“平君?”皇帝的臉上現過一瞬間的怔忡,他張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她不理他,回身就要走。

皇帝自然不肯放過,一把揪過她的衣袖。許平君被這力道重又拖了回來,復落進皇帝的懷抱。

皇帝喃喃:“平君,不要離開朕……”

許平君很冷靜,也不掙扎:“是陛下要離開臣妾。”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是陛下,”她貼近他,主動附上他的耳朵,“是陛下,要我滾。”

她的語氣平淡無調,無波無瀾。皇帝被嚇到了,這一刻,他覺得平君像一枚帛絹剪的假人兒,他若再不抓住,她便要隨風飄走了……

再不屬於他。

“陛下,臣妾不信你不知情。臣妾也是女人,自小便知女子應守婦德,‘妒忌’為大不應該,臣妾一直謹小慎微,努力做一個椒房殿裏的好皇后。陛下若想納後宮,與臣妾開口便是,這般躲躲藏藏,實在是寒了臣妾的心……”

她抬起袖子,一把抹過淌下的淚。

皇帝心說:朕大冤枉啊!

正躊躇着要如何為自己辯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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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秋 南園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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