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尾聲—②
喬懿醒來時，睜眼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她正躺在病床上，身上換着乾淨的病號服，摸一摸臉上，沒有了黏膩的血液。
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以後，沈言卿陪在她身邊。
可能是因為身體太過疲憊，再加上低血糖暈厥，喬懿整整睡了四個小時，沈言卿便陪在病床前四個小時，緊緊地握着她的手，眼神一刻也不曾遊離。
雙眼哭得紅腫，再加上昨晚開始就沒有睡眠，沈言卿此時眼睛裏已經佈滿血絲。
喬懿看到沈言卿的第一眼，又啜泣起來，很快就抑制不住，放聲大哭。
她用僅剩一點的力氣支起無力的身子，往沈言卿身邊挪去，沈言卿知道喬懿想要抱她，便主動佝僂着腰貼近她，把她摟進懷裏，扶着她坐穩。
喬懿抱住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只是哭，一個勁地哭，哭到聲音都沙啞，“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在這……別怕……”沈言卿吻了吻喬懿的額頭，把她抱緊，用手撫着她的背替她順氣，喬懿此時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抱緊一點，我怕……”
沈言卿的衣領處已經被喬懿的眼淚打濕一片，喬懿的每一滴淚都落在她的心裏，“小懿，別怕，都過去了……”
抱着哭了十幾分鐘，沈言卿擔心她身子支撐不下去，就扶着她緩緩躺倒在病床上。
“小懿，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跑醫院來……哪不舒服？”冰姨風風火火趕到病房，喬懿剛醒，“這孩子怎麼哭成這樣……跟姨說，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不說欺負還好，一說欺負，喬懿眼淚已經忍不住涌了出來，沈言卿用手替她擦乾眼淚，“別哭了，聽話——，我們都在。”
“嗯。”喬懿咬唇，用力點點頭。
“阿姨，您別擔心，小懿這是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先去買些吃的。”
冰姨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喬懿的情緒很不穩定也沒敢多問，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削着蘋果。
沈言卿坐在床頭，一口一口給喬懿喂粥，每一口都仔仔細細吹過，等不燙了才送到喬懿嘴邊。
看到這一幕，冰姨笑了，眼眶濕潤連自己也沒發覺，她想起了某些人某些事。
正當冰姨思緒神遊時，卻在門口處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醒了嗎？”嚴肅中帶着一絲喝令的語氣，讓人聽着很不舒服。
葉懷宗，冰姨還能想起這個名字，沒想到轉眼間這麼多年過去了，上次見這個男人時，他兩鬢還沒有這麼花白。
“葉叔叔……”沈言卿站起身，放下手裏的飯盒。
“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單獨跟她說。”
喬懿拉住沈言卿的手，不讓她走，“我和他沒什麼好說的！”
沈言卿:“小懿，有些事情不要總是逃避好嗎？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
“你那混賬哥哥還對你幹了什麼？！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你從來都沒有把我這個當爸的放在眼裏過！”
大半輩子都習慣了盛氣凌人，就算是面對自己的女兒，葉懷宗也放不下架子。
“我說了你會信我嗎？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之前我說了不想留在瑞達，葉宇他針對我，你怎麼說，你說哪個哥哥不為妹妹好……葉宇他們母子兩面三刀對我，暗地裏給我使絆子，如果不是事態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你會發現嗎？！你還覺得我應該叫你一聲爸？你捫心自問，這世界上有你這樣當父親的嗎？！”
“我沒有爸，從來都沒有，我不需要你們葉家的施捨憐憫，沒有你們我過得更好！別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是救世主……只會讓我覺得噁心！噁心你懂嗎？！”
“你……”葉懷宗最終還是鎮定了下來，把冒到嗓子眼的火氣又壓了下去，“……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你就不能給我一次補償你的機會嗎？”
“好啊，我給你補償的機會……”喬懿朝着葉懷宗擠出一抹笑，指着門口，“滾，你現在給我滾就行了！”
“喬懿我警告你不要太過分！”葉懷宗已經怒火中燒，兩人脾氣都很爆，從來就沒心平氣和地說過三句話。
喬懿抓起手邊的水杯往地上砸去，摔得粉碎，“滾！”
沈言卿和冰姨聽到房間裏的動靜，立馬推門而入，地板上一地的碎瓷渣，喬懿摔東西了。
葉懷宗奪門而出，口中罵道:“不識相的東西！”
“叔叔……冰姨，你看好小懿。”
沈言卿追了出去，葉家是喬懿的心結，一天不解開，她不會有真正的開心。
“她發脾氣的樣子，真是和她媽媽一模一樣。”葉懷宗仰天嘆了口氣，“這丫頭，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
“叔叔，為什麼不讓時間去解決一切問題……如果您想彌補小懿，那就給她自由吧，這才是她最需要的。有時候越是束縛，越是漸行漸遠……”
“是嗎？”
“可以試試。”
“言卿啊，幫叔叔照顧小懿好嗎？她好像更聽你的話……”
*
喬懿只不過是身體有幾處擦傷，並無大礙，可溫雯的情況卻比較糟糕。
病人長期處於精神壓迫狀態，有着潛伏精神分裂症，在大腦經受強烈刺激之後，急劇惡化。
“我殺人了……怎麼辦……”
“我殺人了……”
溫雯不讓任何人靠近，整個人還沉浸在自己臆想的血腥畫面里，嘴裏念着，“……殺人了……”
病人太過亢奮，醫生決定打一針鎮定劑。
“讓我試試……”喬懿慢慢靠近溫雯，“溫姐，是我……你沒有殺人，你沒有錯……”
“小懿……”溫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喬懿，“別離開我，小懿。”
“我不走，我們吃藥，好嗎？”
吃完葯的溫雯終於安靜下來，只不過她怎麼也不肯鬆開喬懿。
醫生說她是間歇性精神分裂，只要好好療養，有很大的幾率痊癒。
“不要離開我。”
喬懿把她抱在懷裏，哄她入睡，“溫姐，我哪都不去，就在這裏。”
沈言卿推門進去時，正好看見喬懿和溫雯“依偎”在床上的這一幕，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然後才輕聲問，“她好些了嗎？”
喬懿點點頭，想掀開被子下床，可溫雯睡著了也還不放手。
喬懿心疼沈言卿一臉疲憊，就柔聲對她說:“你先回去休息。”
“那你呢？”
“我就在這，溫姐她離不開我。”
沈言卿沉默了，扭頭看看窗外，才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為什麼她和喬懿，有種漸行漸遠的感覺。回到家，躺在她和喬懿一起睡過的床上，難免多想，喬懿這會兒正抱着另一個女人入眠。
沈言卿抓過喬懿枕過的枕頭抱入懷裏，不知道什麼時候，枕頭被淚打濕。
“言卿，對不起。”
喬懿抱着溫雯，只能在心裏對沈言卿說著抱歉。
她的心裏很亂，腦海中時而浮現出和沈言卿的點點滴滴，時而轉變成溫雯為了保護她的歇斯底里。
她不得不面臨一個抉擇……
兩人，都是一夜未眠。
溫雯離不開喬懿，喬懿便守在她身邊，沈言卿偶爾也去醫院，只不過次數變得越來越少，每次過來，喬懿都在全身心投入照看溫雯，到後來兩人幾乎都找不到共同話題，不過是隨意寒暄幾句。
“今天她狀態好些了嗎？”
“好些了。”
“早飯吃的什麼？”
“紅豆粥。”
喬懿，我們好像越來越像陌生人。
沈言卿討厭這樣的感覺，可又無能為力，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接到喬懿的電話，本以為是轉機，然而……
“我在你家門口，能進去坐坐嗎，有話想對你說。”
“Moira替我爭取了James新片的一個角色，我想去美國發展……溫姐也要去美國療養，正好有個照應。”說到這裏，喬懿這才抬頭去看沈言卿，問:“你覺得呢？”
自從上次的事件過後，喬懿就把照顧溫雯當成責任，這次願意去美國，很大的一個原因也是因為溫雯，想要去幫助她療養。
喬懿此時的心理像是高空走鋼絲，就算是一陣風也能讓她搖搖欲墜，她想聽沈言卿的回答，沈言卿一句話決定了這陣風往哪個方向刮……
對視良久，兩個人的眼神都很倔強。
“好。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你好好把握……”
喬懿只聽見了“好”，沒有挽留，沈言卿只說了“好”。
“過幾天我就離開，今天和你來道別的，我能抱一下你嗎？”連擁抱都變得生疏，這個彆扭擁抱姿勢反而將兩人距離拉得更遠。
喬懿閉上眼深呼吸，努力想讓自己找到以前的感覺，以前和她相擁多麼順其自然，情話來多麼信手拈來，就連kiss都是那麼默契無邊。現如今自己和沈言卿之間橫着太多，抱着她卻也只能笨拙地說著:“我會努力，不會讓你失望的，我要努力掙錢還上那300萬。”
“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臨走的時候，喬懿站在門口笑着，故作輕鬆地對沈言卿說著:“下次不要碰見像我這種死纏爛打的，就同意在一起，言卿，你要擦亮眼睛，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你。”
沈言卿不說話，她的眼神讓喬懿覺得，她淡然接受了一切。
這大概是一場不說分手的分手。
“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你保重。”喬懿轉身灑淚，只把背影留給了沈言卿。
“保重。”
一句保重，讓沈言卿哭了一夜，她想起那天在病房裏聽到的對話……
“姨，我想陪溫姐去美國療養。”
“你去陪溫雯，那言卿怎麼辦？她才是你女朋友……”
“溫姐是為了我才變成這樣，她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她現在只有我了。可是言卿不一樣，她可以遇見更好的……”
“小懿，你何必委屈自己。”
“姨，我是不想委屈言卿，我有什麼理由讓她一直等下去……”
*
喬懿，過多久回來是你的事情，等你多久是我的事情。
如果把餘生的年華都交付於你，可以等到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