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將軍和夫人(三)
被掐醒來的林遇:“……?!”
他揉揉眼睛,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傅斯年的書房裏睡著了,還被主人逮了個正着。林遇張張嘴,自知理虧地垂下頭服軟:“對不起。”
將軍大人聽到林遇的話,第一反應就是皺眉回憶自己剛才說法時的神情和語氣,似乎重了點?嚇到他了?將軍大人輕輕地咳一聲,抑制住想要去揉對方頭髮的衝動:“很無聊?”
林遇揣摩不出傅斯年問話的用意,謹慎地決定先不回答。
將軍大人冷着臉道:“既然無聊的話,那我就幫你找點事做好了。”
林遇:“……”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對方又說:“以後每日辰時準時來書房報到,練一個時辰的字,再讀一個時辰的書,任務完不成就自己到牆角那兒貼着罰站。”
林遇笑容一僵,張嘴想要拒絕。傅斯年似是看出他的意圖,眸子一寒又道:“身為世家公子,寫出的字卻像蟲爬一樣,你還要給我丟臉到什麼時候?”
林遇頓時無話可說。傅斯年看一眼他臉上的表情,萬年不變的面癱臉竟然浮現一絲微笑:“更何況,丈夫忙於公務時,妻子不應該在一旁作陪嗎?”
等林遇從傅斯年淡到若有若無的笑容里緩過神來以後,這件事就被傅斯年單方面一錘定音,林遇已經喪失了任何反駁和維權的機會。
從書房離開以後,林遇怒瞪系統:“你竟然不叫醒我!”
系統:“(~﹃~)~zz。”
林遇:“……”說好的高科技產品呢?
事後,系統誠懇地向林遇解釋,因為自己被存放在倉庫里的時間過長,身體裏有些部位容易疲勞停止運作,需要通過休眠來補充體力,希望林遇諒解。雖然潛意識覺得系統的話有點不對勁,但林遇也沒有多想。因為,他的新煩惱很快又接踵而至……
早上辰時未至時,阿杏就將閉着眼睛的林遇從暖和的被窩裏拖起來,繼而在林遇耳朵邊上開始充當鬧鐘。林遇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很快又倒了下去。
往日裏都是睡到巳時才悠悠轉醒的他,如今卻因為傅斯年的一句話,不得不起早床。林遇鬱悶了。心情不好的結果就是,林遇的早餐吃得比平常多。所以,當林遇步行到書房以後已經有點遲了。遲到的他被傅斯年毫不留情地罵了一頓。
挨了罵以後,傅斯年又罰他給自己研墨。見傅斯年並未問他會不會研墨,林遇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會。而事實是,最後林遇看着自己研出來的或稀或濃的墨有些傻眼。傅斯年更是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將他從上至下凌遲了一遍。
於是第一日,林遇既沒有練字也沒有看書,而是研了整整兩個時辰的墨。最後,在傅斯年終於點下了他高貴的頭,並留下一句“明日繼續”以後,林遇才身心俱疲地回到後院,舉着自己酸痛的右手跟阿杏訴苦。
奇怪的是,第二日林遇幹勁十足地衝到書房裏時,傅斯年卻掃一眼他的右手,示意他不用研墨了。林遇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卻不知道,將軍大人私心裏已經無比嫌棄地將他定位成“一無是處和嬌生慣養的柔弱公子哥”。
既然不用再研墨,林遇拿着對方給他準備的宣紙和毛筆,自覺地趴伏在旁邊臨時搬來的低案上寫毛筆字。因為對繁體字不太熟悉,林遇便特地從書架上抽了本書攤開來照着寫。
將軍大人覺得自己有點不在狀態。平常下屬遞上來的消息他都閱得極快,現下卻是小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他才粗粗看完兩封密信。他總是不受控制地分出心思,去注意旁邊背對着自己認真練字的林遇。
自從前日以後,林遇睡覺時的乖巧樣子就定格在他的腦海里,有事沒事都在他眼前飄來飄去,傅斯年就有點兒摸不準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了。
尤其是現在,平日裏最值得驕傲的自制力在林遇面前已然是一文不值。活了二十幾年沒接觸過男女情愛的將軍大人頗感不對勁地按按眉心,冷着臉從書桌前起身,看了眼林遇毛茸茸的後腦勺,按捺住心中的癢意,朝他走去。
很快,書房裏安謐和諧的氛圍就被傅斯年怒氣值飆升的聲音打破了。多年來征戰沙場刀口舔血,即便是在深入敵人腹地被層層圍困這樣的危險境地里,依舊臨危不亂地安撫軍中士氣的將軍大人,第一次在看到林遇筆下丑得人神共憤的字體時,臉上的表情迸裂了。
筆尖的墨水在紙上大殺四方和橫掃千軍,宣紙上已經看不到一塊完整的空白,就連林遇挽起袖子的一雙手上,也不可避免地多了許多道黑色的印記。至於寫出來的字,更是如蟲爬般不忍直視。足以可見,對方的手腕軟到何種地步。
傅斯年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視線從林遇一雙黑白交替的爪子上拐到對方手裏握着的毛筆,他略煩躁地按按眉心,就算是七八歲的幼子,握筆姿勢也比這位出自丞相家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要好看。
將軍大人揚眉訓斥道:“以前沒人教你寫字?”
林遇在對方的罵聲中縮了縮肩膀,沒敢回頭。他之所以背對着傅斯年,就是為了抵抗一小部分隨時都會來自傅斯年身上的怒氣值。卻沒想到,自己這麼早就暴露了。傅斯年的視線從林遇僵硬的身體移到對方略顯瘦弱的肩頭,心底陡然升起了幾分不忍。
林遇直覺感到傅斯年站在自己身後放了一會兒冷氣,就轉身走開了。一陣乾淨利落的整理聲過後,將軍大人發話道:“拿着你的筆和乾淨的紙過來。”
林遇耳朵動了動,驚訝地發現傅斯年語氣里已經恢復了平靜,彷彿前一秒發生的事都是自己的臆想。他趕緊拿了東西走過去,傅斯年一把將他拉到桌前,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將軍大人氣勢凜然:“握筆。”
林遇握住筆。傅斯年有些嫌棄地皺皺眉,俯下身直接握住了林遇握筆的那隻手。林遇只感覺一股驚人的氣勢帶着冷氣從身後直逼而來,然後,自己的手就被完完整整地包裹住了。與此同時而來的,還有噴洒在他脖頸間若有若無的溫熱鼻息。林遇僵住了。
這邊林遇還在心思不穩的時候,傅斯年已經握着林遇的手,開始心無旁騖地幫他調整握筆姿勢了。林遇立馬強迫自己進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習狀態,卻錯過了將軍大人克制已久后眼底浮現出的微小笑意。
傅斯年給他調整好姿勢以後,就十分冷淡地鬆開手退後幾步直起身子。林遇醞釀了片刻后,就開始盯着將軍大人周身自然施放的強壓下筆。下一秒,林遇用一直顫抖不停的右手完整地詮釋出,一個常年養尊處優的官二代柔弱的手腕。
然後,他十分不幸地看見傅斯年的面癱臉上出現了明顯的裂痕。林遇忍不住在心裏不安地揣測傅斯年家暴的可能性。果不其然,傅斯年又一次走上前來,一隻手朝着他的臉壓下來。
林遇迅速地想要站起來躲開,頭頂卻撞上了傅斯年的下巴,整個人又被撞回椅子裏。
將軍大人殺氣外放地看他一眼:“別動!”
林遇不敢動了,不是因為傅斯年語氣里的威脅,而是因為對方的舉動。他才看到傅斯年剛才壓過來的那隻手撐在了書桌邊沿,另一隻手則再一次握上了自己的右手。林遇整個人就像是隔着椅子被傅斯年鬆鬆地環抱在了懷裏。脖頸上的汗毛又一次變得敏感起來。
傅斯年握着他的手在紙上寫下兩個筆力勁挺的行書字體,林遇雖然不會寫繁體字,但他一眼就辨認出,傅斯年寫的是自己的名字。林遇眯着眼想,自己的名字被傅斯年寫出來還挺漂亮的。
不過很快,他臉上露出的高興神色就完全消失殆盡。傅斯年又握着他的手寫下了“傅斯年”三個字,然後指着紙上五個大字說:“從今天開始,你就對着這五個字臨摹,直到寫好為止。”
林遇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拿起筆墨還未完全乾透的宣紙想要移開椅子起身。傅斯年卻擋在他跟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林遇被傅斯年看得有些緊張:“看,看什麼?”
將軍大人並未收回視線,反而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你臉上沾了墨跡。”
接下來,林遇清晰地感覺到傅斯年有些粗糙卻溫熱的指腹在自己的左臉和右臉上擦了擦,不多不少,一共六下。傅斯年手碰到林遇臉上冰涼的皮膚時,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然後掃一眼對方穿得並不少的衣服,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林遇更加不自在,但實在是說不上來傅斯年帶給他的那種怪異感,便下意識地便和傅斯年拉開一段安全的距離。傅斯年沒說什麼,只是示意他可以走了。林遇“哦”了一聲,就往門口去,幾秒后又自己退了回來,扒着門框露出半張臉期期艾艾地問道:“那,那罰站呢?”
將軍大人盯着林遇的臉看了很久。林遇以為對方是在醞釀火氣,他手扶着門框大半個身子卻露在門外頭,做好了隨時準備撤退的打算。
殊不知,傅斯年只是難得有點走神,林遇這個樣子放在將軍大人眼裏,就是一隻用兩隻軟乎乎的前爪扒拉着門框,對着自己軟糯撒嬌的小奶貓。傅斯年咳一聲,語氣前所未有地凶道:“再不走你就留下來罰站兩個時辰。”
林遇縮了縮脖子,滿意地遁走了。半個時辰后,回到自己院子裏的林遇,在阿杏要笑不笑的怪異表情里,看到銅鏡里的自己,左臉和右臉上各三條整齊的墨跡,鼻尖還有一個圓圓的黑點,赫然是某種名為“貓”的物種!
鼻尖上的黑點還有可能是自己不小心蹭上去的,臉上的“鬍鬚”一定是傅斯年弄上去的。林遇腦子一熱,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喵”了一聲,然後心中一股氣浪翻滾,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