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小廝忙不停4
袁信之前大概已經猜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了,他的態度也是方慕安意料之外的淡然。
“事到如今,我知道我怎麼辯解都無濟於事,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父親送給我的醫館,我不能不要。”
袁家族長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被袁大少隔空攔截了,“一諾醫館是袁家的產業,你既然已經不是袁家子孫,自然沒資格再在一諾醫館行醫。你回去收拾幾件隨身衣服鞋襪,這就出府去吧。”
袁信心如死灰,發出一聲冷笑,“我從前就知道兄姐一直厭惡我,卻不想你們會在父親發生這種事之後就急着要把我趕出去。罷了罷了,這種無情無義,唯利是圖的高庭大院,我也不想再待下去。”
袁大少爺一雙眼閃了閃,情緒只暴露了一瞬就馬上恢復到了面無表情的常態,“廢話少說,族長今日就會把你從家譜中除名,昭告天下,從今晚后,你不可再自稱是袁家子孫,不可藉著我袁家的聲明在外招搖。是死是活,都看你自己的本事,再與我袁家無關,你可明白?”
袁信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嗤,“袁信本就別無所求,只求在離開之前,去給父親磕一個頭。”
袁大少爺咬了咬牙,袁二少生怕他把袁信的這點念想也斷了,忙搶着說了句,“既然三弟要盡最後一點孝心,我們也不阻攔你。快些去,快些出府吧。”
方慕安目瞪口呆地旁觀了快刀斬亂麻的祠堂一審,被結果雷的外焦里嫩,終於大着膽子說了句,“各位老爺太太想怎麼處置我?”
袁大少爺眯眯眼,“袁家不留不祥之人,還了你的賣身契,今日你就出府去吧。”
方慕安巴不得他也被趕出去,“多謝老爺太太們的恩典,請問有沒有什麼遣散費安家費之類的派給我。”
如今文軒和雲晨破鏡重圓了,他也不能再跑到雲晨那裏拿錢,一切吃穿用度都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他的任務對象馬上就要一文不名,他要不趁機搜刮一點,恐怕他們一出這個門,就要直接住到緣濟寺。
袁大少爺和袁二少爺對望一眼,無奈地對方慕安揮手道,“去賬房領十兩銀子,今天就收拾東西出府吧。”
十兩銀子……
真是杯水車薪。
不過有也總比沒有強。
方慕安拍拍屁股站起身,一溜煙就奔去賬房,領了錢之後又把袁家的大小僕役丫鬟挨個問了遍,把他之前的家底能要回來的都要了回來,收拾了兩個大包袱,扛在身上預備出府。
他坐在大門口等着,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姍姍來遲的袁三公子。
袁信一臉淚痕,顯然實在他爹的靈前痛哭過了。
方慕安默哀了一分鐘,迎上前去同人打招呼,“三爺,我們今後有什麼打算?”
他問這話不是沒有緣由的,袁信身上就背着一個小包袱,裏頭撐死裝了兩套換洗的衣服。難道他帶出來的都是銀票細軟純錢財?
袁信看了一眼方慕安,“我會找個醫館坐館。”
怎麼聽這話的意思,在袁信往後的生活藍圖裏,沒有準備小廝的位置。
方慕安咽了一口吐沫,背緊身上的包袱,“三爺,大爺幾個把我也放出府來了,讓我一路跟着服侍你,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袁信顧自邁出大門,最後看了一眼院子,無可奈何地對方慕安嘆道,“我如今是窮光蛋一個,連自己都顧不上,怎麼還有錢雇小廝。你不要跟着我了,重新找戶人家做工吧。”
方慕安心裏這個慪,這傻小子不會真的傻兮兮地凈身出戶了吧。
“三爺,你真的一點錢沒帶就出來了?”
“我已經不是袁家的人了,怎麼還能帶錢出來?”
這人是有多迂腐?
方慕安恨鐵不成鋼地哀嚎一聲,打起精神迎難而上,“沒錢也沒關係,我們憑自己的努力賺就是了。大爺把我打發出來的時候給了我十兩銀子,千叮萬囑要我照顧三爺。請三爺一定讓我跟在你身邊。”
袁信眼看着方慕安跪倒在他面前,一時不知該作何回應,“招財,我現在落魄在外,你何必非要跟着我?我既然被逐出家門,大概就不會又重回家的那一天了。你去跟一個更有前途的主子吧。”
方慕安抓着袁信的衣角,“三爺何出此言?你難道是在懷疑我要巴着你有所企圖嗎?”
“不不不……”
“既然你不懷疑我是別有用心,那就讓我跟着你吧。”
袁信看他執意,只好點頭應了,“我知道你每月二兩銀子的月錢,既然你從大爺那裏領了十兩銀子,就跟我五個月吧。”
五個月就五個月,先穩住他再說。
方慕安呲牙咧嘴地應了一聲好。
袁信失了家庭,失了醫館;三角中兩角已崩塌,要趁着災難還沒有擴大化就馬上做應激處理。
先找落腳的地方,再找工作。
方慕安對袁信笑道,“三爺,我們先租個便宜的房子住下,等安頓好了,你再去找醫館坐館如何?”
袁信眨巴眨巴眼,“你知道去哪租房子?”
方慕安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當初宋安當官租房子的時候,方慕安着實研究了一番文京城的房市,就袁信現在的狀況來說,想住在市中心是不現實的,要是住在城外,他每天進城行醫又不方便,最好就是在不繁華的街區找個合住的院子租一間房,折中處理。
方慕安和袁信花了三天的時間租房子安頓,置辦家業搞下來,十兩銀子也花的差不多了。
袁信對方慕安感激涕零,應允他一掙到錢就馬上加倍還他。
方慕安嘴上說著沒關係,心裏卻在滴血。
一天三頓餛飩攤也不是辦法啊,干啃饅頭什麼實在是傷不起。
袁信的躊躇滿志馬上就被殘酷的現實打碎了,他們在新家住下來的第二天,他就跑到京城的各大醫館求職,可卻沒有一個醫館肯收留他。
大家眾口一詞,都以懷疑袁信的人品為由,不予錄用。
醫者信為首,不信不義之人,的確很難在業界立足。
方慕安的想法要比袁信黑暗的多,他總覺得袁信找工作四處碰壁的事,跟袁家的少爺小姐們有脫不開的關係。
他其實不是很理解為什麼那些人要對袁信趕盡殺絕,按說剝奪了他繼承人的位置不就完了嗎,幹嘛一點後路也不給人留。
眼看就要坐吃山空,方慕安只能跑出去打零工貼補家用。
家裏慢慢就揭不開鍋了,袁信三番兩次提出要方慕安自尋生路,都被他七轉八彎地拒絕了,可再這麼拒絕下去,袁三公子早晚要心生懷疑的。
方慕安焦躁不已,他的服務對象家庭事業一塌糊塗也就罷了,眼看着愛情也要走入深淵。
他之前隱隱猜測袁信與白青關係匪淺,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兩情相悅,惺惺相惜,可現如今袁信再也不是總商老爺家的工資,沒有大把的銀子去賄賂南風館的老鴇,他再想見白青一面,恐怕比登天還難。
白青身份特殊,被先皇親令永世不得有私產脫賤籍,他既沒有自由,也沒有錢,自身都難保,更遑論幫襯袁信。
袁三公子去不了醫館,只能在鬧事擺了個小攤子,學江湖郎中給一些販夫走卒看病。
他擺的攤子雖小,可時間一長,也積攢了不少口碑。
袁信比醫館裏的郎中謹慎耐心,看症看的仔細,藥方寫的明白,還會特別挑選便宜的藥材入葯,漸漸也會有人慕名而來,找他看病。
大家得知一諾醫館的招牌竟淪落到在街上擺攤,都忍不住唏噓感嘆,不出一月,文京城的大街小巷就傳遍了袁三公子潦倒落魄的事迹。
方慕安每天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在迫切地尋找一個突破口,一個入手點,可找來找去沒找到機會,反倒被機會找上門。
傍晚時分,袁信收了攤子,同做完零工的方慕安在街口的餛飩攤吃晚飯,兩個人正計算這個月的房租差多少,就遠遠聽見有人叫了一聲“袁公子”。
袁信從前雖是富家子弟,卻從沒交過所謂的狐朋狗友,他在舉業上也不上心,說文論字的同道更沒有,這麼親切呼喚他的是誰呢。
方慕安一扭頭就傻眼了。
這種天氣舉着個雨傘的雲晨怎麼看怎麼透着一股魔性,再加上他一身花式誇張的裝扮,太像是戲裏的人走到現實里來了。
比他還扎眼的是他後面一臉絡腮鬍子的文軒,他臉上除了鬍子之外,露在外面的那一丁點皮膚還點綴了一堆麻子,明明是易容,反倒把自己弄得無比惹眼,方慕安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要出洋相。
雲晨舉着傘款款走到袁信面前,稍一欠身,“袁公子,你讓我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