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隱士有隱痛17
有那麼一個冬天,下着雪,天寒地凍,偏偏要坐的那趟公車左等右等也不來。
文軒現在的心情跟那時差不多,理智告訴他堅持不下去了,放棄吧,情感上他又覺得不甘心,再等等吧,興許下一分鐘,下一秒鐘,車就來了。
卧室里只有兩個人不甚平穩的呼吸聲。
沉默到最後,還是文軒先開口。
“慕安……每次我覺得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會在心裏自我安慰地騙自己,其實你是愛我的,只是你不承認罷了,即使在你訂婚之後,我都說服不了自己完全放棄。”
方慕安告訴自己要控制情緒,可最後還是忍不住冷笑出聲,“你最後還是放棄了,因為雲晨。”
文軒回應的話都到嘴邊了,不料方慕安緊跟着就說了一句,“你知道雲晨也穿過來了嗎?他現在跟我們在同一時空。”
方慕安錯手不及就給了他致命一刀,文軒有好半天都懷疑自己是耳鳴了。
否則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怎麼解釋。
方慕安見文軒愣在當場,也有點後悔,他原本沒打算這麼衝動地就把雲晨的事告訴他的,可經過之前的一番對話,他覺得這是快刀斬亂麻的最好方法。
“雲晨過得很好,做任務也做的很開心,他已經知道了我在這裏,卻還不知道你也在,我怕他太激動做什麼傻事,就沒敢告訴他。你們找個時機就相認吧。”
方慕安試探着說了好幾句,文軒卻半字不回話,還漸漸連呼吸都沒有了,像個死人一樣毫無生氣。
他這是什麼反應,是激動的說不出話了,還是驚嚇到沒了魂了,還是怪他沒一早就告訴他,所以無聲抗議?
方慕安不是不心虛的,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在知道內情的第一時間就想辦法通知文軒。當下文軒的反應,簡直就像是在用沉默控訴他破壞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雲晨上一世在孝道上有虧欠,被罰做的社區服務就是照顧孤寡老人,任務對象是段老夫人。他這一世的身份,是段府放出的小戲子,京郊小地主花小七。上一次你和段鴻來花家其實就見過他了,不過中間橫生枝節,我還沒來得及把他的身份告訴你。”
方慕安竹筒倒豆子把該說的都說了,文軒卻還是動也不動。他等了一會也沒了耐心,翻身向里強迫自己閉眼睡覺,等他好不容易才有一點睡意,就聽到旁邊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回頭,文軒已經穿鞋下地了。
方慕安幾乎是自然反應一般地拉住他的手,“你要幹什麼去?”
“我去見他。”
文軒的精神狀態跟之前天差地別,方慕安不得不猛扯了他一下,“你要去也要等自己好些再去,你才說段府是朝廷重點監視的地方,你就這麼一身傷殘地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文軒哪裏還聽得進去他的話,幾乎用蠻力甩開他的手,下一秒就從窗子跳了出去。
方慕安獃獃坐在床上好一會才感覺到疼,他剛才一激動用兩隻手去拉文軒,不小心碰到了傷口,斷了的小指鑽心的疼。
十指連心……
他的心也跟着慢慢疼起來。
那兩個人早晚都有見面的一天,只望文軒行事小心些,別再落到韓澤手上了。
他才熬過毒癮的身子,又倒霉催的要發作,才一開始,就是比感冒還要嚴重的鼻塞頭痛。
方慕安的意志力薄弱到了極點,他覺得自己多一秒種都忍受不下去了,之後怎麼穿的衣服,怎麼穿的鞋,怎麼戴的面具,怎麼開的門,怎麼下的樓,他一概通通不記得,直到他一路遊魂一樣走回到韓府大門前,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幫助韓大人改善生活這種事,他已經通過韓夫人間接地完成了,至於結了他心裏的結幫他改掉所謂的怪癖,他恐怕就無能為力了。
要是看着喜歡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說不定這抖S會頓悟。
無論如何,他這一趟來都是帶着任務來的,怎麼樣也要給韓澤一個了結。
方慕安把頭靠在韓府大門上,一下一下重重地敲門環,天知道敲了多久,守夜的家丁才終於來開門。
家丁一見是他,臉上哪裏還有半點睡意,一路小跑着去給韓澤報喜。
韓澤從書房裏快步走出來,一見到方慕安就咬着牙衝過來看他的手,“子謙……”
方慕安見韓澤書房的燈還亮着,裏頭隱約有一個人的人影,“這麼晚了,你們還在破解名冊嗎?”
韓澤回頭看書房一眼,不答反問,“文軒呢?”
“他劫持我出城之後嫌我累贅,就放了我,想必人已逃回冀州了吧。”
韓澤還要問什麼,都一併被方慕安揮手打斷,“我今天已經發作過一次了,現在還能活着都是個奇迹,求你快給我落英血。”
韓澤看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步態就知道他說的不是謊話,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往他嘴裏塞了一顆落英血。
方慕安煎熬了一天,明知是飲鴆止渴,也甘之如飴。
韓澤在他身子往下倒的一刻把他抱起身,一路送進卧室。
幻覺中,方慕安看到了他很久很久都沒想起過的未婚妻,那個女孩子的相貌,在他交往過的所有女朋友裏面不是最好的,卻也是標準意義上的美女,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良好的教養,最重要的是,她的笑容跟康時年像極了。
最剛強的女孩也要比男孩細膩柔軟,方慕安對女孩的執着,大概跟他從小就沒有一個愛他呵護他的女性角色有很大的關係。
上一世直到他死,他也沒弄清楚愛情是怎麼一回事,想一想也是挺可悲的。要是老天爺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找一個女孩轟轟烈烈的談一場戀愛,撕心裂肺,不瘋魔不成活的那種。
他的心酸與心痛,再也不要給一個男人了。
韓澤安頓好方慕安,回到書房。
宋洛從座位上站起身對他行禮。
韓澤繞過桌子也落座,繼續之前的文字比對,“只有你我,就不用那麼拘謹了。”
宋洛見他沒事人一樣,忍不住問了句,“老師不覺得方先生回來的有蹊蹺嗎?”
韓澤怎麼可能不覺得,“弘毅想說什麼?”
宋洛長嘆一聲跪倒在地,“因為文軒走脫的事,聖上已龍顏大怒,對老師生出嫌隙之心。方簡是先皇心腹,並非皇上的心腹,這些年,他父子二人因方簡曾陷落敵營的事,本來就對他心存忌諱,不肯任用,如今除了這等事,皇上對他起殺心是早晚的事。”
他每說一句,韓澤的心就像被人用重鎚錘了一下,“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
宋洛又對着韓澤叩首一拜,“學生不能不說,老師一世英名,何必對方簡如此執着,要是因為他,讓聖上對老師也生了芥蒂之心,那明司內就會先亂了陣腳。”
韓澤彎腰把宋洛扶起身,“你還年輕,不知情這一字的厲害……”
宋洛雙眼迷離,失神冷笑,“所以我才不會讓自己愛上任何人,我愛上他,他就必須死了。”
這種陰狠的話從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孩子嘴裏說出來,有說不出的恐怖,韓澤雖然早就知道宋洛是個冷情到極致的人,卻不知他的心已經扭曲到這種地步。
熬過一夜未眠,宋洛告辭回家。
韓澤預備在出門之前看一眼方慕安,誰知一打開門,他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等看到房間裏面的情形,他幾乎是撲跌在地上,爬到床邊。
一床的血……
他看到了一床的血……
血的源頭是方慕安用剪子捅破的手腕。
韓澤緊緊閉了眼再睜開,眼前一下子就模糊到只剩輪廓。
床上的人四肢僵硬,臉上也早已沒了血色。
韓澤獃獃趴在床邊好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去試方慕安的鼻息。
沒有,什麼都沒有,他愛的人,在同一個床上,死了兩次。
糾纏了這些年,如今是真的走到盡頭了。
其實他心裏很清楚,當初他愛上的那個人,早在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變了,也許在冀王事敗,白溟被殺的時候,他的魂就已經走了一大半。
剩下的行屍走肉,又被一場火和一味落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這些年苦苦留在身邊一個殘破的殼子,說到底也不過是相互折磨。
極度的悲傷讓韓澤否定了一切,直到他看見桌上一張工工整整的血書。
字跡是方簡的字跡沒錯,內容卻俗到讓人哭笑不得。
“釋然,按時吃飯,注意保養,我用自己的命換來的你的命,你要是膽敢不珍惜,到了陰曹地府,我一定要你好看。我先去舒服的地方等你,待你享盡福祿財喜,壽終正寢,我們再見面。”
韓澤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