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眾人點了些飯菜用過便相攜着出了客來居,天幕低沉暮色四合,漆黑夜幕點綴着幾點星子,清冷月光似流水傾瀉,地面上卻是熱鬧非凡,萬家燈火併着滿街滿巷的花燈燭火點亮了整個夜空,街道上行人往來熙攘,穿着大紅褂子梳丫髻的幼童人手一盞花燈你追我趕的嬉鬧,後方的長輩低聲呵斥,言語中、臉上卻都是滿滿的笑意。
這樣普天同慶萬民同樂的日子一年來統共不過三五回,難得的日子便更叫人珍惜,沒有人願意在這樣闔家歡樂的日子裏鬧出什麼齟齬,行人都是面帶笑意,一團和氣,就連周正和秦凌雲這兩個一見面就不對頭的冤家都難得的和平相處。
一行人悠悠漫漫的在街巷上走着,遇上好看的物件便駐足,魏鳶拉着魏澤洳,秦凌雲拉着蘇妍,想方設法的擠進人群。
滿街滿巷花燈熠熠,其下綴着的紅紙在晚風中飄飄搖搖,都是些簡單取巧的字謎,對於幾人來說實在簡單,走着挑着,不多時,四個姑娘除了秦凌清一人手上拎了一盞花燈,或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兔子,或是纖毫畢現精緻美好的蓮花,燭火搖曳,在地上投下圓圓的光影。
“有喜歡的嗎?”
在一個小攤前停下,魏鳶指着架子上掛着的花燈問魏澤洳。
魏澤洳看了一眼那形態各異的花燈,又看了一眼魏鳶,抿了抿唇,搖頭道:“二姐,我不要。”
魏鳶扭頭在架子上挑着花燈,聞言唔了一聲,問道:“為什麼不要?”她低頭看魏澤洳,“不喜歡?”
魏澤洳不說話。
魏鳶挑眉,護着魏澤洳往人群外擠,“後面還有吶,總能找到一個合你心意的。”
“二姐。”
魏澤洳突然停下腳步,抬頭看着魏鳶。
“嗯?”他臉上神情有些嚴肅,魏鳶不自覺便隨着他停下腳步,以為他有什麼要緊的事要說,“怎麼了?”
魏澤洳腰背挺得筆直,雙手負在身後,抬着頭對魏鳶認認真真道:“二姐,我是男兒。”
魏鳶點頭,“我知道。”魏鳶有些糊塗。
看魏鳶沒明白他的意思,魏澤洳有些懊惱,細長的眉擰了一擰,略一思索換了個說法,“花燈是女兒家玩的,我……”
還以為他是有什麼大的由頭,卻不想竟是為了這個!
眾人忍俊不禁,齊齊笑出聲來,見此魏澤洳耳尖微紅,薄薄的唇緊緊抿着,偏着頭死死盯着身前的空地。
看出他的窘迫,眾人忙收斂了笑意,魏鳶以拳抵唇清咳一聲,斂去臉上的笑意,上前道:“你還小,算不得數的。”
魏澤洳有些猶豫,點漆墨瞳亮晶晶的看着魏鳶。
他這模樣像極了戀巢的小獸,一旁的秦凌雲看了只覺得心中軟得一塌糊塗,便道:“你這小傢伙,年紀不大怎麼這般老成?”
秦凌雲意有所指,瞥了一眼趁機從自己手裏搶走花燈的周正,待周正看她,她卻極快的低頭揉了揉魏澤洳的發頂,道:“素日裏穩重些便罷了,今日是上元節,開心才是首要的,其他的呀,先拋到一邊,等過了今日再撿起也不遲。”
秦凌雲一直想有個弟弟,她好教他習武耍槍,待將來弟弟長大了,便跟阿耶和祖父一般,一身戰功威名赫赫,好不威風!
可惜……
秦凌雲眼神黯了黯,可惜有阿娘在,她這輩子再沒可能有個弟弟了。
撇去這些沉重的擾人的想法,秦凌雲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來,幾步上前在攤位上選了個黃澄澄的花燈,那花燈是個幼虎模樣,一隻前爪鬆鬆及地,另一隻則淺淺的捂着右眼,憨態可掬,再加之匠人爐火純青的技藝,讓這花燈仿若活了一般,讓人看一眼便喜歡不已。
不耐煩再去猜燈謎,秦凌雲掏出一塊碎銀子直接買下花燈,而後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魏澤洳面前,強硬的不容一絲拒絕的直接塞到魏澤洳手裏,“喏,給你的!”
魏澤洳尚是一個十歲的男童,力氣哪裏及的上自小舞刀弄槍不輸男兒的秦凌雲,無奈之下只得接受。
見此,秦凌雲的心情才勉強好了些,徹底將府里那些腌臢事拋諸腦後,一行人繼續悠悠哉哉的遊玩賞燈。
經過這一個小小的插曲,秦凌雲似是更喜歡魏澤洳了,也不管魏澤洳願不願意,徑直拉着他東走西看。
魏澤洳腳下竭力跟着秦凌雲的步伐,面上一派老成之色,但若仔細看便能發現他眼中的驚慌不適,更遑論他還頻頻回頭看魏鳶。
對自己承認的親人,魏鳶素來是個護短的,當即便快步上前攔住興緻沖沖的秦凌雲,將魏澤洳從她手中解救出來。
秦凌雲正在興頭上,魏鳶冷不丁來這麼一下,她有些疑惑,便問:“怎麼了?”
魏鳶冷哼一聲,道:“這是我弟弟,給你牽着算什麼!”說著便牽着魏澤洳繞過秦凌雲徑直往前走。
秦凌雲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便追上前去,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漸漸便將其中眾人遠遠落在身後。
眼見着兩個年輕姑娘和一個半大少年將要消失在人群里,周正收斂了身上的痞氣,神情嚴肅的對秦寅初道:“他三人兩個年輕姑娘,魏家小兄弟又尚且年幼,我不放心,寅初你……”
他看了眼秦凌清又看了眼蘇妍,欲言又止。
秦寅初雖對武北侯夫人厭惡至極,對秦凌雲這個妹妹卻是討厭不起來的,甚至多多少少將她當做了自己的親妹妹,他亦是知曉周正對秦凌雲的心思,聞言便點頭道:“嗯。”
周正這才快步朝着方才秦凌雲三人離去的方向追去。
秦凌清見狀急急喊了一聲,“周公子!”
周正恍若未聞,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秦凌清頓了頓,看了眼神色淡淡的秦寅初,又看了眼他身側的蘇妍,咬咬牙道:“三哥,我……”
秦寅初半垂着眼帘神色淡淡的看她,秦凌清只覺得他的目光能把自己看透了一般,她有些不自在,咬咬唇移開視線看向別處,“我、我也不放心姐姐……”
半晌不見秦寅初說話,她鼓足勇氣看了一眼秦寅初,見他還是方才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究竟,她便只當秦寅初是默認了,咬咬牙一跺腳追着周正去了。
一行人便只余蘇妍和秦寅初二人,二人自幼相識倒沒什麼不自在的,照舊賞燈,便如之前的許多年一般,不過如今的秦寅初卻已不是當年那個每每出門都會被人譏笑的痴傻之人,而蘇妍,也不再是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孤女。
他二人一個是屹立百年的武北侯府的公子,一個是榮寵無限的鎮國公府嫡女,只見那男子身姿頎長清雋秀雅,那女子螓首蛾眉秀婉柔順,並肩站着如一對玉人,不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視。
靜默着並肩走了許久,驀然又是一聲響,一朵煙花在頭頂的天幕綻開,引領着數以百計的煙花爭先恐後的綻開,直將整個天幕映得透亮,恍如白晝,孩童興奮鼓舞的聲音不斷傳來。
秦寅初停下腳步,仰首凝望漫天燦爛,語調帶着些虛無縹緲的懷念,“阿妍……”
許久未曾有人這般稱呼自己,蘇妍怔了怔方才回神,輕輕應了一聲。
滿天煙花如流星墜落,秦寅初低頭看蘇妍,眼裏的情感壓抑而炙熱,他定定看了蘇妍許久,閉了閉眼,卻是道:“還記得你初來陽樂縣的時候嗎?”
蘇妍點頭,“記得。”
那時她隨師父四處雲遊.行醫,路過陽樂縣本不欲停留,卻無意間看到了唐夫人重金求名醫的佈告,師父一生活人無數以行醫為己任,自然不會放置不管,何況是個無辜稚子,便揭了那佈告。
那是蘇妍第一次見秦寅初,面容精緻的少年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即便那時她並未有多麼精通醫理,卻也能一眼看出他身上的頹喪死氣。
墜馬又被馬蹄踐踏,幾是一隻腳踏入了鬼門關,這樣重的傷勢即便是師父也花費了不少的心力方才將他救回,可惜他墜馬傷到了頭,淤血聚在腦後,自此便如七八歲稚童一般。
七八歲稚童的心理最是好懂,你對他好,他便百倍還之,便是這段時日的相處讓當時尚且心智不全的秦寅初徹徹底底的依賴上了那個眉眼精緻語氣和緩的小醫女。
然後,在往後的數年裏,一點點的不知不覺的便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