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第八十章
這種世人皆被蒙蔽只有自己知道真相的感覺有些奇妙,蘇妍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頓了頓,猶豫着開口:“或許竇丞相只是看在大長公主的面子上……”
她的話沒說完,蓋因身邊的兩人看她的眼神。
蘇妍默然,也是,這樣的借口別說她,便是長安城內稍有見識的三歲幼童都不會相信。
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個人是竇憲,是未及弱冠便封侯拜相名揚四海的竇丞相。
秦凌雲以為蘇妍尷尬,大咧咧的拍拍她的肩膀,渾然不在意的一笑,道:“你剛回來沒多久,不知道這些事也是應該的,時日久了就知道了。”
秦凌雲隨意撥弄着腰間的宮絛,對蘇妍說:“總歸你要知道在這長安城裏,沒人敢不給竇相臉面,也沒人敢端着架子讓竇相顧着他的面子,即便是大長公主也是一樣的。”
蘇妍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最終面色複雜的對身邊兩人道:“旁的我不知道,但……”
她有些猶豫,聲音愈發微弱,卻是清清楚楚的傳入二人耳中。
“竇丞相不會娶廣安郡主,一定不會。”
話到末尾,她卻是倏然一笑,眸子清亮,那般篤定的模樣讓魏鳶和秦凌雲二人齊齊愣住。
四周靜了一靜,魏鳶若有所思的看着蘇妍,眸子微閃。
秦凌雲低頭思忖了一會兒,驀然眸子一亮,看向蘇妍,正要開口問她,一旁的魏鳶突地起身,秦凌雲到口的話被她打斷,抬頭語氣不善道:“魏鳶你又要做什麼?”
魏鳶頓了頓,佯裝無事的理了理裙擺,“這裏太無趣,又太悶,我不想繼續待在這裏。”
她指了指殿外,商量着對秦凌雲道:“我記得你也好久沒來過梅園,也不知是不是添了新花種,要不你們陪我出去看看?”
自方才魏鳶打斷秦凌雲的話蘇妍便猜到她許是隱隱察覺了什麼,現下見她這樣拙劣的妄圖不着痕迹的轉移話題,心中更是確認無疑。
不過蘇妍也沒想到魏鳶會這樣護着她,心中不由一暖,對魏鳶清淺一笑,附和道:“我也覺得有些悶了,倒不如出去賞梅。”
秦凌雲見她二人都這樣說,心中雖仍有些怪異之感,卻也沒多想,從善如流的跟着二人出了殿門。
***
那廂三人自由自在賞梅,白雪紅梅暗香襲人,端的是輕鬆自在,卻說這廂,一眾女子圍着武玉嫣殷切奉承。
“郡主這副頭面可是如意閣如意娘子最新出的頭面?”
武玉嫣輕輕瞟了身側一圓臉女子一眼,淡淡道:“正是暗香疏影。”
如意閣乃是長安最好的首飾坊,向來得長安女子青睞,而那如意閣的掌柜如意娘子親手所制的首飾更是備受追捧,蓋因這如意娘子不僅才貌雙全,手藝更是已臻化境,更重要的是這如意娘子一年之中只做一副頭面,多的再沒有。
如此如意娘子所做的首飾可稱是奇貨可居,無怪乎那女子如此艷羨。
又有另外一女子出聲道:“郡主如此衿貴,自然唯有如意娘子親手所制的首飾方能配郡主。”
出聲的乃是工部郎中趙大人之女,名喚趙萱,並無甚出彩之處,卻憑着一張會說話的嘴得了武玉嫣的‘另眼相待’,趙萱也因此頗為自得,時常仗着武玉嫣的威風做些狐假虎威之事。
魏薔被擠到一邊的角落裏,冷眼瞧着被人圍在最中央殷勤奉承的武玉嫣,看着她自衿的揚着下巴偶爾‘施捨’給旁人一個眼神,魏薔有如百爪撓心。
從前她還是貨真價實的鎮國公府嫡姑娘的時候,在這個圈子裏,她和武玉嫣幾乎是平起平坐的地位,這些人也會如奉承武玉嫣一般對她百般討好,但如今,一夕生變,便被這些人這般輕慢。
在這長安城的世家貴族裏,幾乎是沒什麼秘密可言的,鎮國公府對外宣稱的那一番說辭只能騙一騙那些布衣百姓,對那些已成精的各家夫人來說,魏薔的身世在蘇妍踏入鎮國公府的那一日便已不是什麼秘密。
這些魏薔都知道,她更知道,因着駙馬府的那攤子理不清扯不斷的糟心事,武玉嫣向來最厭惡的便是那些自恃美貌妄想着爬上主子床的丫鬟,而她作為長公主嫡女的出身亦讓她厭惡極了底下那些庶子庶女。
而如今,魏薔將這兩樣都佔全,武玉嫣定然是厭惡她到了極點,說不得是將她視作長安貴女中的污點。
這一切魏薔都明白,一字一句刻在腦海,再不能更清楚,可她卻還是要攀着武玉嫣,甚至低下身姿如同身旁這些人一般,去奉承去恭維武玉嫣。
不為別的,只為武玉嫣是當今皇上唯一的嫡親姑姑平陽大長公主的獨女,是皇上親封的廣安郡主,而她,如今只是一個披着光鮮殼子的野種。
好在這麼多年的相處,她已將武玉嫣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魏薔緊握的手漸漸鬆開,她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上前一步道:“郡主,我方才來時瞧着外頭林子裏梅花開得極好,尤其以那幾株龍游梅開得最好,眾姐妹不妨一齊去賞梅觀雪,再烹上一壺熱茶,豈不是悠哉雅哉!”
武玉嫣自詡長安第一才女,煮茶賞雪這等雅事乃是她心頭一大好,魏薔有九成把握她會答應。
果不其然,武玉嫣雖懷疑的乜了魏薔一眼,卻仍是淡淡道:“我正有此意。”
武玉嫣既已開口,其餘眾人自是欣然應允,簇擁着武玉嫣往殿外去。
梅園雖地處偏僻,卻到底是皇家園林,該有的規格仍是有的,那梅林中便有一左一右兩座亭子,飛檐翹角瑞獸福紋,檐角宮鈴聲聲,在這冬日裏格外清脆。
今日皇后在此處設宴款待眾夫人貴女,梅園的宮人們自是悉心準備,力求面面俱到,是以這兩處亭子四面早已搭上厚重的帘子,自頂至底將亭子遮得嚴嚴實實,擋去四面寒意,而亭中四角則各放着一鎏金瑞獸紋朝冠耳三足銅爐,其中的銀絲炭無聲燒得通紅,將亭子烘得暖意融融。
一眾人到了亭前,武玉嫣正欲帶着眾人往左邊的亭子走,便聽隨行的宮人提醒道:“郡主,安昌郡主和鎮國公府的二姑娘、武北侯府的大姑娘正在裏面呢。”
安昌郡主?武玉嫣略微蹙眉,淡淡看向那宮人。
那宮人心知這位郡主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主,自不會費心記旁人的事,便低聲道:“安昌郡主便是前些日子剛回長安的鎮國公府四姑娘。”
這麼一說武玉嫣便迅速記起這麼一號人。
要說武玉嫣本對蘇妍並不在意,這麼一個流落在外十六年,未曾受過世家貴族教導的不知從哪來的人,即便是有着鎮國公府嫡女的出身又能如何?在外沾染的粗俗習慣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掰正的,但平陽大長公主卻是耳提面令,要她好生同這位國公府四姑娘相處,只因上頭那三位都護着她,太后更是將她當心尖子疼。
思及此,武玉嫣眉尖緊蹙,雖說心裏並未曾把蘇妍當回事,但仍是朝着亭子走去。
候在亭外的宮人低聲向亭內通報一聲,“三位姑娘,廣安郡主和幾位姑娘來了。”
亭內,魏鳶和秦凌雲對視一眼,齊齊撇嘴,心道這武玉嫣今天吃錯藥了不成?
正想着,前頭的帘子已被挑起,武玉嫣帶着烏泱泱一群人便進來了。
蘇妍三人先前命人撤了亭內的石桌石凳,鋪滿氍毹,只在正中間擺了一張小几,三人跪坐在氍毹上喝茶吃點心,端的是輕鬆自在。
現下突然多了這麼些人,她們自然不能再如方才一般,更別說這一張小几哪裏夠這十數人圍坐。
宮人自是又是一番進出忙碌,撤下小几換上圓桌圓凳,雖說這一套桌椅只夠八人同坐,卻也比之前的小几要好多了。
再擺上點心茶水,宮人們便退下。
桌椅不夠,便要有幾人坐在美人靠上,雖說佈置了鬆軟的軟墊和迎枕,卻到底有些被排斥在外的意思,是以並沒有幾人願意去坐美人靠。
魏鳶和秦凌雲早就自顧自佔了位子,恍若無人的喝茶,她二人不動,蘇妍自不會動,如此一來,後來隨着武玉嫣來的眾人便按着家中的勢力挑了座位,家中勢力不夠的那幾位便只得憋悶的坐上了美人靠。
武玉嫣端起手邊茶盞輕啜一口,眸中微亮,卻並未說什麼。
在她身側的貴女則並未多想,直接將心理所想問出口:“這茶清香撲鼻卻帶着些花果的甘甜滋味,同我從前喝過的茶都不一樣,卻不知是什麼茶?”
她的同伴本想說是她孤陋寡聞,一嘗之下果真如她所說,便將到口的譏諷吞回腹中,略帶好奇的看向那三人。
蘇妍笑了笑,直言道:“這是我閑來無事自己制的果茶,沒有名字。”
聽她此言,坐在美人靠上的趙萱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她意有所指道:“安昌郡主好有意趣,竟親自動手制茶,我等……卻是萬萬不能的。”
她話里暗藏的鄙夷,魏鳶和秦凌雲幾乎當即便變了臉色,趙萱說這話本是為了在眾人面前落蘇妍的面子,討好武玉嫣,卻不想,這一回武玉嫣卻並未站在她這一邊,反倒是覷她一眼,眼中暗含不滿。
熟料蘇妍卻並不惱,反而道:“我只是服侍姨婆之時一時興起所得。”
她低頭笑了笑,又道:“只是看着姨婆皇後娘娘都喜歡,又恰逢小宴,這才想着請眾姐妹品一品罷了。”
短短几句話里暗含多層意思——
其一,這茶是太后和皇后喜歡的,趙萱貶了這茶便是打她二位的臉;其二,蘇妍背後有太后撐腰。
此言一出,趙萱當即臉色一白,冷汗涔出,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麼蠢事。
又聽蘇妍揚聲道:“罷了,既然這位姑娘不喜歡這果茶,便為她換上一盞吧。”
外面候着的宮人應了一聲,不多時有一粉裳宮人低着頭端着托盤進了亭子,卻在路過魏薔之時腳下一個趔趄,將手裏的茶水盡數潑到了魏薔身上。
魏薔騰地起身,那宮人搶在她發怒前跪地求饒:“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魏薔今日穿了件胭脂色襖裙,撒青長裙,茶水灑在上面洇開一片深色。
這麼些金尊玉貴的姑娘在亭內坐着,梅園的宮人自不會怠慢,候在外面的宮人中便有一位掌事姑姑,聽到動靜忙不迭進來,瞪了那宮人一眼,道:“自去領罰!”
宮裏的宮人魏薔即便再生氣都沒有處置的權利,只能忍了心中的怒火。
“姑娘的衣衫濕了,冬日裏當心受涼,不如先隨奴婢去換身衣裳?”掌事姑姑小心道。
魏薔自然隨她去。
這一個小插曲並未有幾人注意,在魏薔走後,亭內依舊是維持着不咸不淡的氛圍,直到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尖叫,隨即便是一陣嘈雜。
亭內眾人齊齊起身出了亭子去看,便見魏薔衣衫不整的自偏殿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