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紅樓夢(五)
程西西暫時沒有發覺她家弟弟接近崩潰的世界觀,她正陷入另一個煩惱中。
不同於唐、宋,鄉舉身份有效期才一年的規定,眼下的讀書人,考上了舉人,那就是終身制職業,所以前一年,程西西就下場試了試手。
原本今年便去應了禮部試也不會有什麼差漏,但是考慮到她這十歲的小身板兒,到時候點了進士再往翰林院一群青中老才子中那麼一戳……也太拉仇恨值了,叫人家拿什麼態度對你好呢,就連喝酒也不會喊上你呀。
科舉制下的“同年”,意味着一個巨大的社交網絡……怎麼也不能就這麼浪費了。程西西決定從長計議,待她抽長了條兒,不致叫人一看便覺“孩子”時再說。
她這裏不急,別處有人急了。
時下習俗,女孩十三四,男孩十五六,便要說親。就是有稍遲的,也不會差得太多。
程西西這會十歲,原本這事是還早得很,架不住這實在是個燙手貨色啊,京城裏排行靠前的未婚貴公子。
雖說賈家的門第算不得高——這都才第一代呢,連世家的邊兒都靠不上——有根底些的人家未必就瞧得上他們。
但寧榮二公都可稱帝王腹心,看這恩寵,降等襲的爵原樣再承一輩也是難說。這一代的小輩兒又都是上進的——兩府的長孫小小年紀(賈敬也才十七),這回卻是齊齊中了舉——想是會有好前程。比起京中那些襲着爵位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出挑到哪去了。
京城太太團大感興趣。
邵侍郎家中眼力好,下手快,早早就已將嫡女說給了寧府賈敬,上年秋闈賈敬中了舉,更是在這親事上錦上添花。
太太團大嘆出手過慢,所幸,這邊榮府還有個賈赦呢!歧山先生門下,六歲中了茂才,十歲考了舉人,又有沈居安,劉文正,袁文遠等人作師兄……好閃亮的一個鑽石單身漢!
手快有,手慢無!
周氏史氏收帖子收到手軟。
程西西也覺得這段日子在各處遇見的那些夫人待她格外熱情。
她開始倒並不在意——作為新一代“師奶殺手”,程西西從六歲起就殺遍京城無敵手了,只怕將來她那便宜侄兒補天美玉在這點上也是要完敗的。像這般讚揚稱許的話,真是聽到耳朵都長繭。
——但這也太頻繁了點吧!
也不是多難猜的事,先前只是沒往這上頭去想罷了。這回注意到了,不費什麼腦子就估到原因。
有木有搞錯!她才十歲啊!這是要搶了回去作童養婿么!
程西西風中凌亂。
賈源也很不痛快。
今上春秋已高,眾王蹦躂得厲害。不說京中,連下邊都熱熱鬧鬧地在搞小團體,一個兩個組合拳使得出神入化,中招的人大把。口胡,你們那皇帝爹還沒死吶!
他也是從皇帝當年還是順王時過來的老人,皇帝當初搞掉他那班兄弟時果決狠辣還不帶一絲煙火氣的手段,賈源是親見了的。他除非傻了才會往現在這爛泥坑裏鑽!
但賈演賈源兄弟位置緊要,你想當純臣,人家給不給呢?當初長公主那事,在背後下個絆子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還能把眾王都下了么?回頭等哪位真上了位,就能給你小鞋穿!
賈源看着那張“適齡閨秀”名單上各家複雜的背景,面黑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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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源書房的小會又開了,議題——賈赦的終身大事(又一次)。
賈代善見程西西也在,十分不滿,礙着賈演賈源都在跟前,不好發作,於是瞅機會瞪眼示意——這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你小子趕緊給我滾回後邊念書去!
程西西望天望地望書房,專註端詳那擺設——啊,祖父這裏古籍善本真是多!這雞翅木的架子真漂亮!那塊壽山魚腦凍擺件真精美!
賈代善氣個仰倒,臭小子,看我等會怎麼收拾你!
這裏打着官司,那邊賈演已經說到了:“不只如此了!聽奉恩公府上的消息,衛王妃已在中宮面前討了話……算一算,他們府上三女同赦哥兒年貌正相當呢。”
賈代善來了精神:“伯父的意思,莫非……這混賬小子竟能得衛王青眼?”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
賈源賈演程西西齊齊看他:我怎麼會有個這麼二的兒子(侄子/老子)!
賈代善不靠譜,所幸賈演賈源腦子是管用的,不致被他帶到溝里去。
於是賈演無視了這兒子一臉“竟然有幸跟衛王作親家!撒花慶祝之”的興奮,說:“我的意思,是瞧着陳賦誠這老兒不壞。雖然這老東西素日在朝上可厭得很,兩個兒子卻委實不錯,想來他家的孫女教養也必是好的。”
陳賦誠,原是兵部左侍郎,以本部尚書致仕,加贈了資政大夫,清流中人,官聲極佳。這兩句評價結合在一起的意思就是說得罪人特別給力,因此跟一貫土匪做派的賈源那是相看兩厭(沒事就一副孤介清正的樣子瞧着真讓人想抽他一頓),要作親家那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見了面不互翻白眼就是好的了!
奈何賈赦拜了個好老師,從這頭划拉划拉,卻也有七拐八彎的關係(沈居安弟妹的長兄和陳賦誠次子是連襟),這幾年裏也有了些往來(夫人外交很重要)。
陳賦誠也是兩朝老臣了,因為他很會得罪人(所以幾十年為官生涯起起落落又是升又是貶的),立場特別不偏不倚,聲望也極好。
賈演聽了,覺得很不錯。
若非賈赦拜在了歧山先生門下,要同這些號稱清流的士林中人結親,那是萬萬不能的。這個親家雖然面目可憎了些(他也跟他弟弟賈源一樣,當初在朝上沒少被陳賦誠白眼),好在門風佳,名望高,還不用站隊。大善!
程西西是個只有旁聽,沒發言權的。但是賈代善很不滿意。
有沒有搞錯?可以和皇家結親哪,老爺子竟反倒看上這個?陳公他致仕了都!
雖然說陳公兩個兒子也做了官,但一個才是四品的右僉都御史,另一個也不過從五品的翰林侍講學士……他賈代善的兒子可是超品國公府的嫡長孫!
渾然忘了他現在身上不過一個六品散騎舍人的爵,還是皇帝看在他老子的份上給他蔭了個神威營管操的虛職。
賈代善道行不深,心底那點腹誹盡叫賈源看了出來。
賈源心想,這貨雖然二了點,總歸是他兒子,須得將裏頭利害給他說個明白,好叫賈代善不至於像前幾次那樣,茫然無覺中就被別人帶得蹭出了個坑,讓他這個做老子的毫無提防一跤跌進去。
於是將賈代善單獨留下來洗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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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西西人生大事解決了一小半,心裏很清閑。對於那位多半將會成她小未婚妻的陳蘿莉,雖然有些好奇,倒也淡定。
按照時下閨閣教養制度培養出來的女孩,大多很標準,只要不至於丑賽海夜叉,悍似河東獅,程西西覺得自己都能跟對方相處愉快。
一身輕鬆,於是跑到史氏院裏去逗賈敏(還沒給取大名呢,眾人都喊着二姑娘,只有她自己就先在心裏叫上了)。
賈敏才幾個月,看不出將來會有多美貌,但是粉撲撲的極有肉感,十分好玩。
程西西興緻勃勃地逗了一會,待小娃娃耐不住開始哭了才收手,一扭頭便看見她家二弟,賈政小朋友一臉苦大仇深地趴在旁邊盯盯她,又盯盯賈敏。
賈政小朋友長得酷肖史氏,十分漂亮討喜,又穿得像個紅包,圓滾滾紅彤彤的看着比賈敏還好玩。程西西伸手過去掐了一把,嘲笑道:“又肥了。回頭我就該抱不動你了。”
賈政小朋友很傲嬌地抬頭哼了一聲,背過身去,偷偷地摸了摸自己肉呼呼的圓肚子,有些憂心。
真抱不動了?那可怎麼辦?要不,餓個幾頓?
呀,居然跟她擺譜!
程西西睜大眼睛,有些好笑,將紅包一拎:“今兒我跟先生告了假,難得有這許多空閑,帶你出去轉轉吧。”
賈敏的奶嬤嬤和丫環們用歡天喜地的眼神送這倆“瘟神”(一來就非要逗到二姑娘哭為止)出去。
到史氏那申請了許可,又使人去周氏那備了案,出門。
因為有榮國府的身份,程西西是可以在城中騎馬的,她自己也有馬,素日出行十分便利,但這回身邊帶了只滾圓紅包,只好坐車。
賈政小朋友這還是頭一回出門(他剛三歲多點,便是年節走禮,上別人家,周氏史氏也是不帶他玩的),十分興奮,那顆因為他大哥另結新歡而受到創傷的小心靈也被溫暖了。
大哥帶我玩不帶妹妹!哈哈哈哈!
說起來,賈政小朋友平時在府中過得頗有些苦逼。
由於他大哥是賈源親自教養的,教得很有才,很出息,賈代善看了大是手癢,但又不敢到自己老子手中搶人,好不容易史氏生了第二個,賈代善迫不及待親自給他啟蒙起來,得意洋洋地想我榮府雙進士指日可待!
——然而現實很骨感,一大盆冷水潑到了賈代善頭上。
賈政小朋友非但不像他哥那樣有“過目不忘,耳育成誦”的異能,而且在念書一途上資質堪稱平平(這點絕對是遺傳),昨天剛教的“上大人孔乙己”,今天就能畫成圈圈圈圈套圈圈。
賈代善心中失望,不免發怒,時時作色,弄得這個親爹在賈政小朋友心中活像巡海夜叉,青面獠牙的簡直可怖至極。
賈代善教導兒子是正事,史氏不好偏擾,但又着實心疼這小兒子,就加意地給他進補,養了一個滾圓的紅包出來。
程西西有一天突然發現,咦?怎麼她家二弟越來越圓了?仔細打聽了這才知道究竟,心說賈政是正常兒童嘛,又不像她這樣開了個作弊器的,這種表現很對啊!偏偏賈代善這個爹卻是真正的“坑爹”,再讓他這麼揠苗助長下去,賈政早晚要給教傻掉。
於是去求賈源發了話,讓賈政小朋友等五歲再開蒙,又自己另外作了繪圖本給他玩着。
程西西在書、畫、琴上面是下了大苦功的,一筆翎毛丹青連袁謹都極為稱許,給弟弟畫這些真是大材小用,完全不是市面上的繪本能比,有趣又實用,讓賈政很學了些字。
賈代善見狀,“神童”之心不死,礙着有賈源放了話,不好直接開口,那麼好吧,我每次見兒子時給他點心理壓力,讓他自覺發奮總沒問題了吧?
於是賈政小朋友的日子又開始苦逼。
偏偏這時候還來了賈敏,紅包兒童頓時覺得自己遭受了嚴冬般的寒冷待遇——心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嚶嚶嚶嚶。
所幸程西西突發奇想上街遛紅包,及時挽救了賈政小朋友往中二的道路上狂奔而去的行為。
被挽救的紅包非常興奮,這是他頭一回正經出門哪!恨不得一路行,一路看過去,正問到:“我聽嬤嬤說西市裡有不少碧眼胡呢,大哥哥見過么?真長得像羅剎鬼?說是坐了大船從泉州那邊來的,又說是打西邊來的,他們到底哪兒人呀?”
車外頭有人揚了聲:“可是榮國府的車——咦?中泠,趵突,今日是你們兩個跟出來?給我把你們主子喊出來,好端端地怎麼坐起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超級盃加油。
halamadr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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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毛啊,買個新章刷幾十次都不出來,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