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這是一碗清湯烏冬,雪白的烏冬面盤在碗裏,碧綠的青菜秧碼在邊緣,上面整齊地覆蓋著幾片午餐肉。切成一半的茶葉蛋卧在面上,清澈的湯汁上浮着淡淡的香油,金黃金黃的惹人胃口,裊裊的霧氣瀰漫在碗上方,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家裏材料有限,我今早也起晚了,沒去買菜。這不是正宗的烏冬,湊活着吃吧,下次請你吃正宗的。”韓未紀一邊說著,一邊拉開座椅請孟亦萱坐下。

孟亦萱簡直誠惶誠恐,急忙道:

“不,不用的,我啥也不懂,也沒有那麼多講究。”

聽了這句話,韓未紀微微蹙了蹙眉,但什麼話也沒說,表情如常地坐下。餐廳里的光線很亮,她眸子裏的深藍彷彿更明亮了,白皙的面龐被亮金色的發襯得越發剔透,孟亦萱真的只能用眉目如畫來形容那五官。她靠孟亦萱那麼近,彷彿發光體一般,讓孟亦萱難以直視。

孟亦萱只能埋頭於食物中,拾起考究的漆器尖頭筷,挑起麵條,送入口中,頓時一股醇香的味道便佔據了她的口腔。緊接着烏冬那彈滑的奇妙口感讓她大感新鮮,“哧溜”,她一口氣將麵條吸入口中,心滿意足地眯起了眼。她嘟着腮幫子,鼓動小嘴細嚼慢咽,唇角的小梨窩現出極可愛的形狀。

韓未紀不由得停了筷子,一雙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孟亦萱,喉頭上下顫動了兩下。

孟亦萱被這碗烏冬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完全沒發現韓未紀正在看自己。於是她的吃相就這樣完完整整地被韓未紀收入眼底。

韓未紀饒有興緻地看了一會兒,忽的說道: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吃東西的樣子很…有趣…”她偏頭思忖了一下,最後選了“有趣”這個詞。

然後韓未紀就看到孟亦萱那張小臉立刻由白變紅,紅透到了耳朵根。

“我…我從小就被人調侃吃相,奶奶說…這是一種福相。”孟亦萱低着頭,小聲說道。

“嗯,確實是福相,看得我都餓了。”韓未紀笑道,隨即她也撈了一筷子烏冬面,大口吸入嘴裏。

孟亦萱覺得自己已然無地自容。

兩人又默默吃了一會兒,眼看着烏冬見底了,孟亦萱卻越來越緊張,她會不會給學姐留下了非常貪吃的印象?學姐會不會覺得自己很悶,一句話也不說?啊,氣氛好尷尬啊…我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越是這麼想,就越發緊張起來。

孟亦萱這個人真的很內向,也很容易害羞,面子薄,動不動就臉紅,不會說話,也不善交際。別看她入社會這麼多年,其實這性子是一點也沒變。原本,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手腳又勤快,肯吃苦,外型也不差,即便只有高中學歷,也曾經有一家房地產公司願意招她去做營銷,還有好幾家公司願意接受高中學歷的客服。她也曾拚命克服自己畏懼與人交往的性子,嘗試過去做營銷和客服。但事實證明這真的不合適她,她在陌生人前幾乎說不出什麼話來,更別提口若懸河地去忽悠人了。

她總覺得,自己或許有社交障礙。當初剛剛和另外三個姑娘合租的時候,她真的是完全沒辦法和大家融入在一起。要不是三個姑娘都是性子開朗又隨和的人,慢慢接納了她,恐怕她輾轉顛沛,四處找房子租的生活還會繼續下去。

所以,現在這種社交障礙在韓未紀面前表現得更加厲害了。因為她太在意學姐對自己的看法,太想在學姐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反而緊張得無法自拔。

“學、學姐…”

“嗯?”

“……”孟亦萱卡殼,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倒是韓未紀說道:

“你很喜歡叫我學姐嗎?”

“啊?”

“說實話,我還真是不大習慣聽人喊我學姐,畢業很多年了,不過倒是很懷念啊。”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是,以後正式進了店裏,就不要再喊我學姐了。”

“那我應該喊什麼?”孟亦萱傻傻問道。

韓未紀看她傻乎乎的模樣,忽然起了逗逗她的心思,笑道:

“暫時保密,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

“那…不在店裏的時候,我可以繼續喊學姐嗎?”

“你是有多喜歡這個稱呼啊。”韓未紀忍不住吐槽。

孟亦萱抿了抿唇,心裏有點小委屈:我除了“學姐”,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啊。

韓未紀見她面容上流露出委屈,心裏突了一下,忽然回神,這丫頭不像她那些至交好友們,自己可以隨意用各種惡劣的口氣吐槽他們的二貨行為。這丫頭可是玻璃心啊,以後得小心。

“呃…我是說,如果你覺得稱呼我學姐很好,那就叫學姐好了。”她暗中抹了把虛汗,忍不住撫額,為了個稱呼,就能糾結這半天,性格一向爽快的韓未紀頓時覺得好鬱悶。

“嗯。”孟亦萱乖乖點頭,心裏忐忑,學姐是不是生氣了…她是不是不喜歡“學姐”這個稱呼啊,那自己以後就不喊了。

韓未紀看她悶悶的,不由得湊近她,孟亦萱立刻緊張得渾身繃緊,縮得老遠。

“不高興了嗎?”韓未紀盯着她看。

孟亦萱急忙無辜搖頭,她哪有不高興,她只是很糾結。她心裏哀嚎,學姐,你快離我遠點,我…我快不行了……

“那拉喲西。”韓未紀彷彿舒了口氣,下意識地說了句孟亦萱沒聽懂的日語,然後直起身子,把二人吃空的碗收了。孟亦萱急忙站起身,道:

“我來洗碗吧。”

韓未紀頓了頓,倒是沒有拒絕,把碗遞給了她,帶着她進了廚房。告訴她熱水怎麼開,洗碗棉放在那裏,洗潔精放在哪裏,然後就站在孟亦萱邊上看着她洗碗。

果然,她看得沒錯,這丫頭幹活非常乾淨利落,甚至都帶出一種美感來了。幹活如此利索,為啥就因為一個稱呼就能糾結成那樣?真是費解,韓未紀心道。

等孟亦萱洗完了碗,這頓早餐兼午餐總算結束了。yui正在上面的陽光房裏曬太陽,並不打算理會樓下的女主人和客人,作為yui的首席鏟屎官,韓未紀早在孟亦萱起床之前,就已經餵飽了這隻女王般的貓。

韓未紀帶着孟亦萱參觀起自己的家,昨晚回來得太晚,孟亦萱除了客廳餐廳廚房和主卧室之外,就只去過大衛浴了。一樓分佈着客廳、餐廳、廚房、大衛浴和儲藏室,韓未紀的主卧在二樓,二樓除了主卧外還有一間客卧,一間書房。書房其實是貫通一樓和二樓的,從一樓地面一直到達二樓天頂的弧形書櫥里整齊擺放着海量的書籍,書房內的樓梯就是沿着弧形書櫃打造的。這幾乎嚇壞了孟亦萱,還以為自己進了哪家圖書館了。

但其實學姐家裏還有更驚人的存在。

那是一間位於二樓的神秘房間,韓未紀帶她進房間之前,還特意叮囑她做好心理準備。結果進去后,她還是被驚得啞口無言。

那居然是一間日本刀的收藏室!

其實按照日本人的說法,這種全面鋪着榻榻米的房間應該叫做仏間。一般的日本家庭中的仏間是擺放供奉祖先的佛壇的地方。學姐家裏也有,另外,傳統日式建築中,仏間中還會有壁龕,一般是掛書畫捲軸的地方,但是學姐卻在壁龕里擺放了一套刀架,上面鄭重架着一長一中一短三把精美絕倫的日本刀。根據學姐介紹,最長的叫做太刀,中長的叫做脅差,最短的叫做短刀。

四面的牆上,還掛着許多的日本刀,各式各樣,每一把看起來都非常精美。

“學…學姐,這些刀都是真刀嗎?”孟亦萱都結巴了。

“當然是真刀。只是大多沒有開鋒,但也有開鋒的。像是這把,你看。”她從壁龕那裏取下那把最長的大太刀,一把將鋒利的刀身抽出,嚇得孟亦萱一哆嗦。

“漂亮吧,鋒刃太美了,落髮而斷。”韓未紀大概是看出她害怕,也沒有多介紹,將刀收了回去,跪下身子,鄭重放回,動作優雅,彷彿有專門練過。

“這裏不止有日本刀,還有不少唐刀。收藏刀具是我的興趣之一,抱歉,嚇到你了吧。但這些都是合法收藏,不是管制刀具。”本來想向孟亦萱炫耀一下自己最自豪收藏的韓未紀,見出現了反效果,一時間有些懊悔。

孟亦萱急忙道:

“不是的,我是真的覺得很厲害。只是,學姐你不是學空手道的嗎?”

“我是學空手道的,但是我父親和弟弟都是學劍道的,他們都是狂熱的刀具收藏愛好者,所以我也被影響了。這裏面有好幾把刀,就是他們送給我的。”韓未紀從榻榻米上站起身,轉身看着孟亦萱道。

怪不得,孟亦萱心中恍然。於是她倒是自然地順着話頭繼續道:

“學姐的爸爸是中國人吧。”

“對,我父親是研究歷史的學者,也是個書法家。年輕的時候到日本求學,遇見我母親…”她頓了頓,面上的表情一瞬彷彿有些凝固,孟亦萱捕捉到了學姐這不自然的表情,但很快一閃而逝,“然後他們就相愛結婚了。我父親剛到日本沒多久就迷上了劍道,後來我弟弟出生后被他影響,也開始學劍道。”

“那現在他們都在日本嗎?”

“對。”學姐的回答很簡潔。

學姐一個人回的國?可…這是為什麼?孟亦萱有些疑惑,不過潛意識裏覺得這問題不能問,於是轉移話題道:

“學姐…那個,我很想問,你的眼睛,為什麼會是藍色的?”

“哦,被你發現了。”韓未紀促狹一笑,道:“我有八分之一的挪威血統,這眼睛,繼承自我外祖母。”

“誒?!”孟亦萱驚了。

學姐不是中日混血兒嗎?原來不止混了中日,還有挪威血統啊。八分之一…孟亦萱掰着手指頭開始算起來。

韓未紀看她掰手指,笑得更開心了,道:

“我外祖母的父親是挪威人,母親是日本人,外祖母是挪日混血兒。外祖母嫁給了日本人,有了我母親,所以我母親是有四分之一挪威血統的日本人。而我母親又嫁給我父親,所以我是二分之一中國血統加八分之三日本血統加八分之一挪威血統的三國混血兒。只是到了我這輩,北歐人的血統太淡了,看不大出來了。只有這眼睛是隔代遺傳,我外祖母的眼睛也是這個顏色的。我弟弟和我的眼睛顏色就不一樣,他是深棕色的虹膜。”

孟亦萱深深地覺得,自己真的一點也不了解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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