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他發色漆黑,是當下最時興的短髮,現在略微有些凌亂。
襯衫領子高高豎起,漿洗的乾淨又挺立,裏面繁複的領巾用鑽石別針卡住,質地上乘的馬甲上有些暈染的痕迹,因為湊得近,她聞到了一點血腥味兒。
人體的倒影在匕首上光滑可鑒。
“叮——”
空氣中彷彿有這樣的聲音,一根栗色的長發在刀口上變成兩根。
望着面前用匕首架着她脖子的藍眼睛男人,頌儀鬼使神差的想:
“是否往前面湊近一點點,她就可以回到1939年的家了?”
一個小時前。
位於巴伐利亞波森霍芬的劇院裏幾乎全場滿座,附近的貴族們都到這兒來聽一位叫做德波拉的女高音的音樂劇。
從她第一次登台亮相后,不過短短一月,這位新晉的女高音馬上成為了巴伐利亞波森霍芬的寵兒。
現在正值夏季,劇院裏卻並不炎熱。
當初修建這所劇院的貴族花了大價錢,而這個家族的後代們此刻就在劇院裏面。
在劇院的中心,最好的那個位置上面,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坐在視野最佳的那個位置上面。
一頭栗色的長發自然垂落,鼻子秀氣,下顎線雖然還殘留着孩童的稚嫩,嘴唇卻豐盈如玫瑰,此刻,她正雙眼閃亮的盯着舞台,而演出甚至還未開始。
“茜茜?”一個聲音喚醒了她。
頌儀看向聲音的主人,這具身體的母親——盧多微卡公爵夫人。
“你原先也不熱愛歌劇,這會兒卻喜歡了,上帝保佑你能把這個優雅的愛好一直持續下去。”盧多微卡公爵夫人不知是感嘆還是祈禱。
盧多微卡年紀才三十多,肌膚白嫩,臉蛋略微圓潤,同她的臉一樣,她身材豐盈,現在,她已經是六個子女的母親了,卻依舊十分年輕。
洋人似乎都是這樣,若是在自己那個時代,這樣的身材大約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哎,來到這個地方也有半個月了,跟自己以前所接受的教育相比,這裏始終是太不矜持了。
先不說那種動不動就親愛的甜心之類的稱呼,最讓人感覺尷尬的就是興奮時人們總喜歡用親吻來表達高興和喜愛,就好像男人和女人的界限完全被抹去了一樣。
盧多微卡在她“養病”的那段時間經常來關愛她,包括每晚的晚安吻,每次接受的時候頌儀都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要知道,她自小接觸的教育最多是孩童時期可以依偎在母親和奶娘懷裏撒嬌,親吻這種事情可是想都不敢想。
但不管怎麼樣,既然身處這個時代,就必須融入進去,因為以前的時代她只叫做章頌儀,但是現在,她還有個十分複雜又拗口的名字——伊麗莎白·阿瑪莉亞·歐根妮公主,洋人的公主。
“我現在喜歡它了。”頌儀對盧多微卡說。
她的確喜歡歌劇。
雖然她是章家大小姐,民國時期的世家閨女,但托父親的福分,她也接受了洋人的一些教育,而其中最被她喜愛的就是歌劇,在歌劇裏面她還有一位偶像。
別說她本來就沒事兒,就是真的病了,為了對方她也是會過來的,畢竟,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德波拉幾乎是她唯一能跟那個世界引起共鳴的連接。
“你隨身帶着嗅鹽了嗎?”
頌儀現在的長姐,海倫妮問道。
海倫妮是一個一頂一的美人兒。她的美幾乎無可挑剔,精緻的五官,牛奶一般的肌膚,還有她溫柔如水的好脾氣。
“我帶着了,海倫。”頌儀微笑,面上一派平靜,心裏卻在輕輕反駁。
“才怪。”
這地方又一個古怪的風俗,同舊時代的中國差不多,因為束胸勒人,所以貴族小姐經常容易暈倒,並且以這個為自豪。多麼的畸形啊!要是讓頌儀選擇到底是裹小腳還是束胸,她一定會選擇……兩個都不要!
裹小腳會造成雙腳畸形不能走路,束胸,一個不小心根本就是會出人命的!
所以,在女僕要給她穿束胸衣的時候,頌儀錶示她會讓海倫妮幫她,而實際上,等女僕走後,她就馬上把束胸塞進了衣櫃,挑了一件不那麼需要展現自己那小細腰的衣服。
座位上鋪着軟墊,劇院裏跟外邊比起來很是舒爽。
頌儀雙手輕巧的放在膝蓋上,眼睛望向舞台,能夠親眼見到偶像演唱歌劇顯然令她感覺到十分興奮。
舞台很大。
時間開始后,演員們陸續上演。
這是一出悲劇,故事的核心並不重要,古往今來,但凡男女同時登台總少不了那點情情愛愛,頌儀喜歡的是那個新晉的首唱,一位個子高挑擁有一頭金色長發的洋人女性。
儘管在愛情中她沒有得到圓滿,但男主死後她堅強抗敵的樣子以及鏗鏘的歌喉簡直像是無形的利箭一般,直指頌儀的心裏。
德波拉弗格特·菲爾斯騰布格。
我得去看看她!
在演員謝幕後,頌儀心裏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我要去化妝間。”頌儀小聲對盧多微卡說,在這個時代不能說出恭而應該說化妝間。
“我陪你過去。”海倫妮說。
頌儀沖海倫妮使了個眼色,海倫妮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在盧多微卡開口之前笑了一下,說:“若你自己沒問題的話,我就不陪你過去了。”
“當然。”頌儀鬆了口氣,盧多微卡讓她路上注意點。
從那邊出來后,頌儀起先是緩慢優雅的走着,就好像她此刻正穿着那要人命的束胸衣,掐着一把小細腰如弱柳扶風一般,但只等人們的視線看不見后,她就加快了腳步,甚至可以說是輕盈的小跑了起來。
後台,這裏是她今晚最主要的目的。
演員們的化妝間頌儀只參觀過京戲表演的,但洋人的舞台劇還真沒瞧見過。
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衣裳,比一個養雞場還多的羽毛,還有一些歪在一旁的高跟鞋。
頌儀小心的避免自己因為踩在什麼東西上而跌倒在地出糗,幸好演員們還在準備下一場戲,所以比較忙碌,沒太多人注意她。
名字。
頌儀知道這個世界和自己原先的世界一樣,就像在她那個時代,只要成了角兒,總會有些特殊,比如自己的休息室,而對於內斂之人來說,暴露他們的名字就像是一種刑法一樣,但對於演員來說,名字貼在門口,昭顯其所有權則是一種榮譽。
她幾乎是毫不費力的就找到了德波拉弗格特的休息室。
能夠見到偶像令頌儀有些激動,她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敲了敲門,一聲清亮的“請進”使得她心情雀躍了起來。
打開門,坐在化妝椅上的女性有一頭長長的,像是麥穗一樣閃耀着光澤的金髮,穿着大大的蓬蓬裙,腰肢細細一握像是能捏斷一樣。
“天吶,是年輕的德波拉!”
頌儀心裏有些不矜持的尖叫了一聲,面上卻還是得體的維持着平靜的表情,只是雙手放在了胸前,用力的握着了。
“德波拉弗格特小姐。”頌儀喊出了自己偶像的名字。
正在看唱本的德波拉小姐抬起了頭,一雙淡藍色的眼睛望向了頌儀。
“你是?”
頌儀深呼吸一口氣,她的喉嚨里像是堵着了好多話語,原先那些“我十分喜歡你的演出”等的話語,在見到一個熟悉又親切的人後,全部變成了對那個時代的思念。
在那個時代,德波拉已經是一個世界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她的歌聲還總能帶給人勵志和希望,她宣揚的是一種女性的自由和解放,是一個時代濃縮的印記。
紅頂高牆,閨閣繡房,那才是她熟悉的時代!
但就在她上前一步,準備近距離接觸偶像的時候,化妝間的房門被一陣蠻狠的力道打開,在頌儀回過頭去的時候,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接架在了頌儀的脖頸上。
發色漆黑暗影沉沉的男人。
見到熟悉的人勾起了她思鄉的情緒,以至於鬼使神差的想道:“是否再湊近一點點就可以回到屬於自己的時代了。”
“掩護我們,不然這匕首就得往該去的地方去了。”
男人盯着頌儀的眼睛,聲音帶着一絲暗啞,看起來他正在逃命,英俊的臉頰有些擦傷,那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暗色的印記在高檔的布料上暈染開來。
頌儀的眼尾瞥到了被另一個高大男人挾持的德波拉,剛才那一聲高亢的女高音被生生地捂住了。
“好。”頌儀開口說道,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當然了,任誰被一個手拿利刃的刺客挾持都會害怕的,那刺客之前一直專註的盯着她,似乎是在細細打量,若不是她開口了,聲音無法完美掩飾自己的情緒,頌儀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做到更好。
面前的男人收了刀子,他沒有像旁邊那個人一樣捂住頌儀的嘴巴,可頌儀敢打賭那不是因為他粗心大意,恰恰相反,他在最有限的時間內做了最有效的判斷。
那個人的眼神像是他手中那把銳利的刀子一樣,將這間不大不小的化妝間切割成了好幾塊。
尋找最隱秘的藏匿點。
可惜的是,這裏並非有足夠的空間把兩個大男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藏起來,直到男人的視線再次盯着了頌儀,看起來他找到了最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