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驚雷魂歸
烏雲遮頂,電閃雷鳴走游龍,青黑色的閃電從天而降,直直劈向逍遙山的扶搖峰某處,在眾弟子驚懼的目光中,消失無蹤。
“何等人物,結丹之際竟能引來青精雲劫。”
山中高階鍊氣弟子們呢喃着,待打聽到是師門長老范長子的小弟子何必正在結丹后,紛紛停止了議論。
世界上,有一種人,叫做生來好運。
譬如何必。
何必原本是東洲大陸一戶普通人家的幼子,當年還在母親腹中,神魂剛成。因為他生母無意中出手援助了追擊魔道受傷的逍遙派大長老范長子,才出生,何必就直接被范長子收為弟子,帶回派中撫養。
何必本人也無愧范長子期待,變異冰靈根修習劍術,十二歲一舉築基,到如今剛剛二十齣頭,便要結丹了。
同門弟子感慨何必佔了天時地利人和,一致認為何必這次結丹肯定能成,逍遙派即將出一個最年輕的結丹弟子。
扶搖峰上,門派弟子們口中的何必,從寒玉床上醒來,睜開眼睛愣怔了一會,環顧了身周一圈。何必慢慢抬起手來,看着自己白皙、手指修長,帶着繭子的雙手。
掌心紋路清晰,右手掌心指腹是多年練劍磨出來的老繭。青色的雷光順着自己全身經絡蔓延,滋滋作響。
何必年輕,黑髮如瀑,額心一點硃砂痣。因為生得俊俏年紀小輩分高,從小他就喜歡板著臉,板到後面,面無表情便成了他的標誌性表情。
曾有弟子打賭,山無棱天地合,或許可以見到何師兄動容。他的人就和他的寒冰劍一樣,冷冰冰,沒人氣。
但眾人眼中面無表情的何必,此刻竟然站起身來,不顧從天而降尚未停息的劫雲攜帶的雷光攻擊,推開放滿法器抵禦雷電攻擊的房門,直直衝着被雷劈得坎坷斑駁的院子奔去。
何必眯起眼睛,足下發力,身輕如燕略過地上草木建築,行走如風,身後青色的雷電游龍一般追擊不止,一路炸壞了不少花花草草。
白色的人影直接飄向山頂,扶搖峰頂,劫雲深處,閃電在雲中穿梭,猶如一條青色巨龍,隨時都將張開大口,吞噬掉渺小的凡人。
何必行至山頂,猶自喘息。他撤下一身修為,憋着足下一口氣奔向山頂,隨行的電擊擊傷了他。原本白衣清俊的青年,此刻披頭散髮,身上也有了傷口。
痛,非常痛。電擊在身上打出傷口,又酸又脹。擦身而過的樹枝,抽打着身軀。淋在臉上的雨水冰冷,流過傷口,火辣辣的刺痛。
痛,甚至流血,證明自己還活着……
何必低頭看着自己一身傷痕,低頭忍不住臉上怪異又生澀的笑容,最終滿心不甘和怨恨,化成衝天而出的一聲大笑。
何必縱聲大笑着,嘴裏落滿雨水,一道道電光擊打在他身上,半空之中青色雷電聚成一團,如游龍縱橫,從天而越,撲向何必。
何必原地站着,肉身硬生生吃下雷龍,青色的電光在他身上炸開,白皙的皮膚斑駁開裂,何必整個人如血人一樣,全身滲出鮮血來。
若被其他人看到,會認為何必已經是結丹失敗崩潰癲狂了,但只有何必自己清楚,他,是在確認一件事。
確認他自己又回來了——重生於第三世。
第一世,何必就如普通弟子所認為的那樣,是一個人如其劍的冰冷的修行者——劍修。他是門派長老的得意弟子,更是最可靠的門派守衛者。但凡門派有重大事情,必然有他效力的身影。
但何必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心以為慈愛的師父,也不過是一個利己小人。甚至所謂的報恩收養自己,根本就是看自己有靈根為了培養出忠實的打手而有意為之。
當即將化神的何必為了門派獨身單挑魔道八大金剛,被車輪戰到內丹破裂,甚至魔道都稱其大義,不殺何必,將何必送回門派后,何必才發現,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門派都不領情。
已經毫無用處的何必被門派棄如敝履,最後生生餓死在路邊。
從小被精心培養,功成名就之後為了門派捨生忘死,最後卻橫死路邊,何必心裏恨啊。明明他已經境界跌落,變成普通人都不如了,但竟然還能保持一絲神魂縈繞在屍身邊不願消散,所以何必看到了那個天真單純的自己,最後是被一個過路的布衣青年好心煉骨收埋,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
而見到青年埋葬自己之後,何必一恍神,發現自己竟然重回了過去。
重生的何必帶着慘死的怨氣和不甘,開始觀察和防備身周的人。
曾經的枉死對他的心境造成了影響,縱然何必利用先知取得各種靈藥,拿到天材地寶,最終無法順利達到化神期,被覬覦他豐厚收藏的門人和敵手聯合伏擊,最終慘死,只留一絲殘魂和屍身,被鳥獸啄食。
何必以為自己是再次失敗,再無可能了,卻在神魂消散之前,又看到了那雙布鞋,那身布衣——縱然換了地方,但還是不變的前世那人,再次看到了何必的屍骨。
青年長得很是俊朗,對方容貌不遜何必,雙眼如映海星辰,深邃迷人。
青年看着何必慘不忍睹的屍骨,看得何必的殘魂都帶上了一絲羞愧和不安的時候,嘆了一聲,蹲下身來,幫何必撿骨收屍。
隱約中,何必似乎聽到某種囈語梵唱,讓他憤怒躁動的神魂漸漸安定下來。
所謂修道,兩世不成,不論是簡單單純,還是睚眥必報,最後都落得個屍骨無存,究竟……修道是為何?
閉上雙眼之前,何必心中默念道,意識即將消失的瞬間,只覺得周身一陣劇痛,熟悉的刺痛感激得何必不由自主睜開眼來。
他只見眼前一片迷茫,靈台清明之後,入眼的,就是自己居住了二十載的小屋,曾經自己結丹期用來抵禦雷擊的各式法寶。
何必從寒玉床上起身,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衝出門去,盡情地感受着天地間的雷動、雨落、風吹,感受着身體上的痛感,聽着山中普通鳥獸的聒噪,一直到宛如青龍的雷電將他包裹,將何必炸得滿身傷痕時,何必大笑着流下一滴淚來。
他,再次回來了,回到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