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八章 飛鳥不鳴
第六十八章飛鳥不鳴
胡筱柔漫無目的地在廣場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騎單車的男孩女孩從她身側經過,嘻嘻哈哈笑了一路;賣氣球的小販握着大把的動物氣球,像是一棵沒有根我移動大樹;吃飽喝足的鴿子懶洋洋的在灑了玉米粒的空地上走來走去,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再多吃上一口。
頭頂上青空湛藍,雙腳下草地如茵。
只有她,笨得像頭豬,連拖在身後的影子都那麼曲扭難看。
兜里的手機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她掏出來看了眼名字,最終還是默默地放了回去。
霍英博、外聯、阿B、泰桑、顏潯陽、計楠、馬驍驍……
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為什麼要接話呢?
為什麼要接那麼明顯不懷好意的話呢?
Jul強,還是顏潯陽強?
胡筱柔狠狠地抓了抓頭髮,這麼難的問題,要她怎麼回答?
這個問題對任何人來說,都不算難回答。
唯獨於她,幾乎是無解的。
Jul是無敵的。
這件事情並不基於事實存在,而基於認識泰拳之初,踏上擂台之始的那份心情。
從她16歲開始仰望着這個並不算高大的泰國人,每走一步都想要問一問他的想法。
就連比賽輸了,也只會在他面前哭得肆無忌憚。
那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卻勝似父親。
即便他老了,即便他真的打不動了,那也並不妨礙最初那個背影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
今年的泰國之行,更是讓她堅定了這一信念。
他的老師確實可能會輸,甚至可能輸光所有金腰帶。
但在她心裏,一定是永永遠遠的,巔峰王者。
誰都可以忘了他,唯獨她,不能夠也不允許自己去忘記。
她曾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如今卻不得不承認,她亦看到了身為拳手註定的命運。
如新月盈滿,終將損減。
每一個新生兒誕生的同時,總也有耄耋老人辭世。
顏潯陽也輸比賽,但他風華正茂,大好的前程擺在眼前。
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會因為這一場比賽就聯想到退役。
那些人謾罵顏潯陽的失敗,讓她憤憤不已。
但等到有人拿他正在體能巔峰時期的選手來和已經逐漸走下坡路的jul比較,她又打心底里覺得痛苦,不公。
如主持人所說,這兩人,的的確確都是她在乎的不得了的人。
直播網的熱鬧已經擴散開了,微博、微信、論壇,到處都流傳着剛才那段直播視頻的截圖和小視頻。
屏幕里的自己膽小而畏縮,到了談及顏潯陽和jul的時候,整個音軌里都是起身時椅子被拉動的“嗞嗞”聲。
主持人哭笑不得,又帶點驚惶的那幾句“胡小姐?胡小姐你去哪兒?”,更顯得整個場面滑稽可笑。
如果是馬驍驍,如果是計楠,就一定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了。
即便是顏潯陽和jul本人,恐怕也只會客客氣氣地讚揚,對方是經驗豐富的前輩(年輕一輩的翹楚),滴水不漏。
她辦砸了事情,害得那麼多人一起跟着她一起被調侃乃至嘲諷。
太陽越升越高,她身後的影子也越來越短。
風從樹梢間吹過,沙沙聲不絕於耳。
不知從那棵樹上傳來了知了的鳴叫聲,一聲一聲,不知疲倦。
胡筱柔曬得腦袋都有點暈乎了,才找了個喝冷飲的小店坐下來,要了杯冰沙。
草莓和獼猴桃混合著攪拌在冰沙里,又酸又甜。
她卻沒多大食慾,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不時翻看依舊固執響着的手機。
霍英博、阿B等人的名字照舊輪番出現,唯獨之前打得最多的顏潯陽沒有了動靜。
據俱樂部群里的小女生說,最先放棄的,往往是付出最多的那個人。
一會兒回去,要怎麼解釋自己這樣的行為呢……
面對霍英博,只要挨罵就可以了。
面對其他人,躲個幾天也就好了。
面對顏潯陽……
胡筱柔皺着眉把冰沙和勺子一併含進嘴巴里,寒冷從嘴唇一路凍到喉頭,再隨着吞咽的動作往下蔓延。
她要是能想到辦法,就不至於現在還在這裏遊盪。
她的座位靠近門口,每次有人經過,便如烏雲從頭頂飄過一般帶來一陣陰霾。
而這一次,烏雲久久不曾飄散,似要劈頭蓋臉的沖她下一場暴風雨一般。
她正想要抬頭看一看呢,突兀的聲音突兀的聲音突然從頭頂響起:
“你還想在這裏呆多久?”
顏潯陽的聲音!
胡筱柔趕緊抬頭,果然就是他。
這麼熱的天氣,他連帽子也沒帶,滿頭滿身都是汗水,正居高臨下地瞪着她。
“我……”她心虛地抿了下嘴,“天氣太熱了,我是想……休息一下再回去。”
她說不出jul不夠強的話,但見了顏潯陽,還是很內疚的。
明明誰都知道,他贏了jul。
偏偏作為女朋友的她,不肯當眾承認他的實力。
“所以就橫穿大半個城市,專門到這裏來納涼?”
胡筱柔答不上來,手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去戳冰沙上的果肉。
顏潯陽皺眉,四下一打量,伸手來拉她:“這裏人太多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吃。”
胡筱柔猶猶豫豫地站起來,小媳婦似的跟在他身後。
顏潯陽走得極快,腳下的運動鞋鞋帶鬆了都懶得理,只拖着她大步往廣場邊沿走去。
噴泉、鴿房、自行車租賃點、便利店……胡筱柔有種時間在倒帶的錯覺,只是身邊多了一個人。
他是開着車來的,騷包跑車座椅被太陽曬得滾燙,甫一坐下去,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聞到了肉香。
顏潯陽卻似毫無感覺,單手打着方向盤,一個勁踩油門。
穿廣場,上高架,風馳電掣般穿行於車流之間。
經過市中心那家口碑甚好的甜品店的時候,顏潯陽靠邊把車停了下來:“你在這兒等會兒。”
做錯了事情之後不能作的道理,胡筱柔還是很懂的。
她老老實實等着顏潯陽抱了一大桶雪糕回來,遲疑地表示:“吃這麼多,阿B要念叨了。”
“又不是在直播節目上,你不說我不說,他怎麼會知道?”
胡筱柔抱着雪糕嘆氣,果然,是真生氣了。
車子越開越偏僻,出了新區之後,仍舊一路往北。
北面的公路緊靠長江支流,支流又連着海,一時間知了聲、潮汐聲交織回蕩,連暑氣都似乎消散了不少。
終於在碼頭邊停下的時候,胡筱柔懷裏的雪糕都已經融化得差不多了。
顏潯陽這才側頭看她,隨口問:“怎麼不吃了?”
胡筱柔打開蓋子,大半桶黏稠的奶油在紙筒里流淌。
她自言自語地嘀咕:“都化了。”
顏潯陽像沒聽到一般,掏了自己手機出來,關機。
胡筱柔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隨手把雪糕桶塞回膠袋裡。
顏潯陽就坐那都能聽到她口袋裏手機的震動聲。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胡筱柔沒話找話般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裏呀?”
那個小廣場既不在節目回俱樂部的路上,也從來沒有一起逛過。
倒是很久以前,很白源一起去過。
顏潯陽,瞥了一眼她的褲兜:“手機定位。”
胡筱柔的瞳眸瞬間睜大了,隨即一把掏出手機,飛快地按了電源鍵關機。
顏潯陽悶笑,又瞄了眼雪糕道,“既然雪糕化了可以丟掉,為什麼人老了就不能老實承認?”
胡筱柔怎麼想不到雪糕還能關聯到jul身上,呆了呆,說:“你生氣了?”
顏潯陽嘆氣:“你做了什麼,我要生你氣?”
“我……”
“是因為你不許人家說我是花瓶生氣,還是因為你不願意拿我和jul比較生氣?”
“……”
“難道在你心裏,我是這樣小心眼的人?”
胡筱柔本來就嘴笨,現在還理虧,哪裏還說得出分辨的話來。
她不由自主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膝蓋,眼眶也有點發澀。
就是這樣才內疚啊,明明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鼓勵,自己卻連事實都不願意承認。
眼淚一顆顆落在褲子上,很快就染濕了一大片。
“傻樣,”顏潯陽狠狠地扯了扯她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馬尾辮,“我要真生氣,就不來找你了。你看我像那種喜歡跪舔的人嗎?”
胡筱柔抽搐了一下,沒吭聲。
“說話呀。”
胡筱柔仍舊不說話,垂着頭,像是顆曬彎了的腰的豆苗。
顏潯陽無奈地把人擁進懷裏,“我只是不服氣,為什麼在你心裏,他輸了,還是比我強。明明我才是在你身邊的人,我才是將要陪着你一路走下去的人——他是你老師,所以我永遠都要排在他後面嗎?”
胡筱柔反駁不了,只好繼續低着頭不吭聲。
顏潯陽也給她弄沒脾氣了,他翻了手帕紙出來,給她擦臉上的眼淚,“你都拿金腰帶的人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哭?”
胡筱柔抹了下眼睛,抽搐着抬眼來看他:“又有什麼區別?”
“自由搏擊的冠軍可和別的項目冠軍不一樣,明年要是輸掉比賽,金腰帶就易主了。以後每年都要哭一次嗎?”
胡筱柔給他說得笑起來:“我又不是因為這個才哭。”
“那是為什麼?”
沉默地在兩人之間蔓延着,胡筱柔是不知怎麼表達,而顏潯陽,則一直望着遠處的江景發獃。
胡筱柔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只看到茫茫無際的水波。
海風吹得江面上細波粼粼,有白鷺掠着水面漸漸飛高,小而裊娜的停落在橋墩上。
停歇片刻,又繼續往上遊方向飛去。
不多時,就成了小小的一個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