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機關參透 第二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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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王玉溪雖然露出了訝異之色,卻是興味地睨着她,輕敲幾沿,緩緩道:“幸甚!”

聞言,周如水神色一振,螓首微歪,檀口含丹,啟唇便唱:“日月光華,旦復旦兮。明明上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弘於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這是頌揚君子仁善光明,盼君子與日月同輝的上古贊曲《卿雲歌》,她在唱:“日月光華徐徐照耀,輝煌而又輝煌天地。上天至明至尊,燦爛遍佈星辰。日月光華徐徐照耀,嘉祥降於坦蕩君子。因君之故,日月依序交替,星辰循軌運行……”

一曲末了,對上周如水期待的眼,王玉溪的目光卻始終清澈恬淡,那風姿,倒真如天間溫嫻的暖月一般,滿夜的星辰都只能做陪襯了。

只一眼,他便垂下了眸去,似笑非笑地輕撫着杯緣,半晌,才目光恬淡地看向周如水,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無喜亦無憂地淡淡地說道:“人生本如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何來與日月同輝?又何必與日月同輝?”

頃刻間,周如水茫然了,更時莫名的心中一緊。

按理而言,她當著眾人的面用讚揚聖人的歌讚頌他,縱然他是風流名士,也當高興才對!然而面前這兒郎,卻不但不為所動,反而悻悻!更是道“何來與日月同輝?又何必與日月同輝?”他竟早已看透了生死,暢然物外,道人生不過一場虛夢。知這是發自肺腑,周如水才更覺不可思議!

她怔怔地望着他,卻見他眉目淺揚,目光清和,說罷又道:“神仙只說家常話,小公主似也不喜這靡靡之音。”

確實,她不喜這些空論。然,世道推崇的卻是這些空論。可如今,竟有人與她同好,更直言其為靡靡之音。周如水簡直瞠目結舌!

她這才憶起兄長曾講過的一件琅琊王府的舊事。道是琅琊王三幼年在弘農讀書,一日別莊失竊,竊賊入室。家中保氏仆俾均未察覺,王玉溪卻悠然卧在榻上觀望竊賊忙碌,眼見竊賊正待收拾包裹撤退,他方悠悠道出一句:“偷兒,那青氈乃我家舊物,留下罷。”聞言,竊賊受驚過甚,竟是棄物落荒而逃。

他果真,如傳言一般淡定機敏,別有建樹啊。

周如水不禁嫣然一笑,她輕快地回道:“然,鶣弘曾言,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亦是最不服管教的弟子。”說著,她轉身掀開了車帷,車外擁堵着他們的,有世家貴胄,也有赤身白衣。人群攘攘,雄偉結壯的南城門近在眼前,通往鄴都的大道由磚石鋪就而成,裏頭更是綠窗朱戶,十里繁華。

若不知此後的蕭條,便不能知今日之貴重。

悵然間,“前世”種種浮上心頭,周如水揚了揚唇,壓下鼻酸,忽然俏皮地朝王玉溪眨了眨眼,嗓音恬柔,聲音如清軟涼滑的穗子,俏生生地說道:“我最厭煩的便是如《卿雲曲》一般的頌歌,大則大矣,深亦深矣,然,華而不實。生為男子,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對空當歌仍唱不明白,算怎生回事?我最喜的反是那些鄉野小調,大多有血有肉,感人至深。”說著,她嬌軟一笑,繼續道:“三郎與旁人不同,實叫天驕歡喜!”

“尚未動筆。”提及那些字,周如水回過眼來,興奮勁頓時散去了大半。她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如日光下翩然飛舞的蝶,低道:“兕子字不太好,實是懼丟人現眼。”

“油嘴滑舌,故態復萌!”聽了她的話,公子沐笙瞭然地瞥了她一眼,隨手取過案上的一隻簡,無奈地點了點小姑子的眉心。

雖說往日裏,周如水都是不認罰的,如今甘願認罰已叫他很是欣慰了。但已過月逾,卻仍一字未動,也實在是說不過去。

周如水卻是冤枉,提到寫字,她便有些煩躁。她不禁用手捂住臉,真想打個地洞鑽回去。

這次,她是真心實意要認真罰寫的。但她畢竟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子,上一世,因為一手字不好,她不知吃了多少暗虧,後來更被安上了個不通文墨的壞名聲。這次第,明知罰抄都是要給琅琊王三看的,她就更不能露醜了。如此,她才左右不敢提筆,往日裏,更是暗暗發奮練字,想着不能再重蹈往日的覆轍。這般,才拖慢了進度。

見她如此,公子沐笙嘆了口氣,他慢條斯理地將簡丟回案上,盯着周如水看了一會,又問:“那你此次來,可是因那劉崢?”

聞言,周如水怔住,她訕訕一笑,巴巴地看着公子沐笙,低低地問道:“阿兄,君父可會重用劉崢么?”

雖然昨日因御床微陷,三位孝廉被置於朝堂之外都未被封官。但她明白,這只是時日問題罷了。若是三位孝廉都不被用,「察舉制」也就沒了意義。遂他們終是會入朝的,可她又確實不願劉崢得勢。

周如水這語氣,全是不願劉崢得勢。公子沐笙挑了挑眉,他黑亮的眸子擔憂地看向周如水,眼神中亦有困惑,他問她:“你因何怨憤劉崢?”見周如水抿着唇不言語,他笑了笑,帶着十足的寵愛和理解,又補充道:“吾知,兕子不會無故貶斥他。”

他是在道,我知,我的阿妹不會捧高踩低,更不會無緣無故地去貶斥一個低門子弟,你這樣做,定然是有緣由的。

這是兄妹倆人頭一回點破南城門之事,也是了,周如水秉性憨實,從不是喜新厭舊的姑子。她忽然對劉崢改了心思,並且不遺餘力地打壓他。不光劉崢莫名,旁人莫名,饒是公子沐笙也是想不透的。

周如水笑了,她看着光從糊了白絹的窗格中透進來,輝映在公子沐笙俊逸的側臉上。她的兄長,貴氣逼人,優雅卓絕,是她從小到大最欽佩最堅實的靠山。她多想將她所有的經歷都告訴他,但是她知道,她不能!那是誰也不能說的秘密!時人敬畏鬼神入骨,她要是說了,即便兄長捨不得一把火將她燒死,也是不吉。

周如水心底湧上了一抹苦澀,她想了想,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地說道:“阿兄,往日裏,兕子便是被你們給慣壞了!所以,自不曉得人情冷暖,原也只覺得這世上無一個不好人。可如今幡然回首,才知,這世上人皆有兩面不止,便是利字當前藏了真性情,虛情假意的兒郎姑子也是甚多。”說著,周如水嘆了口氣,她無奈地道:“阿兄,劉崢他欺我,騙我,輕視我,卻又利用踐踏我。若兕子還不曉得躲,還不懂得斷心斷念,便是真的蠢了。夫子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兕子不過乘興而為,以直報怨罷了。”

她說的很隱晦,但也很直白。她說她一心愛慕劉崢,一心為他着想,但她卻甚麼也沒有得到!不光竹籃打水一場空,到頭來,還被他算計利用踐踏鄙棄。到頭來,才知道那人是個利字當頭,虛情假意的白眼狼。如此,她怎能不變心?怎能還甘願做他的墊腳石?見他安好?

既然他自視甚高,瞧不上她,狠狠地玩弄了她。那麼,她也會報復,她也見不得他好!

畢竟,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聽了這番話,公子沐笙擰着的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他安撫地朝周如水笑了笑,默了半晌,才靜靜地問她,“那如今,阿妹如何看待劉崢?”

見兄長並沒有氣惱她的任性生事,周如水鬆了一口氣。她思索了片刻,才認真地,極盡中肯地說道:“劉崢此人,志大才短,好乘人之弊,非君子之臣。”

周如水的評判實算中肯,她承認他有才智有志向,卻也道他骨子裏傲慢暴力,陰詭喜乘人之危,是個有本事的小人。

聞言,公子沐笙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問她:“兕子,你可還記得,何為治國?”

“治國?”周如水微微沉吟,她不解地望向公子沐笙,明媚的大眼眨了眨,半晌,才輕啟紅唇,徐徐地答道:“臂如村醪市脯,所濟者眾。”

治國之道,就像市集提供酒肉,從而濟養百姓。

自公子沐笙參政以來,議事從來都不避諱周如水。旁的姑子自幼都學女紅后宅之事,只有她,在兄長的庇佑下,無憂無慮,琴棋書畫以外,兼聽國事。雖然,她從前並不好學,但耳濡目染,總有所獲。

公子沐笙看着她,欣慰點頭,揉了揉她的發,聲音更顯溫柔,他又問:“《晏子春秋·雜下之十》你可還記得?”

這是開始考較她的學問了?還是,要勸她莫鑽死胡同?

周如水無奈地撇了撇嘴,抬眼,見兄長筆直的身形如一座皚皚的高山,臉上的淡笑也溫暖得如這世上最安穩的湖水。她心口一松,也笑了。循着記憶,她柔聲地答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味不同。”說到這,周如水一怔,已有些明白了。

果然,公子沐笙讚許地點了點頭,他微笑着說道:“你不喜劉崢,為兄甚慰。”說這話時,他嘴角噙着淡淡的嘲諷,好似也並不太看重劉崢。

周如水訝然,看向公子沐笙。

便見他一哂,莞爾道:“察舉制是我所提,天下人早便認定了,孝廉若入朝,必會為我所用。即便不為我所用,他們也算是我的門人。遂,朝中打壓他們的人不在少數,就從那日御座塌陷,孝廉不得受封來說,便已可見端倪了。他們三人,本就長路漫漫,無需我做甚麼,劉崢的前路本就不會太順。然而,天之生人,各有偏長。國家之用人,備用群長。昔日齊孟嘗君門下亦有雞鳴狗盜之徒,若有真用得上他之時,為兄也不會棄其不用。”

聽得這話,周如水一時失言。

但見公子沐笙瞥她一眼,眉頭輕挑。

見狀,周如水雙目微亮,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其中要處,追問道:“兄長此言,可是道會對劉崢不聞不問?”

對呀!三位孝廉自從入朝,便已被貼上了公子沐笙門人的標籤。朝中黨爭從未停止過,兄長只需不聞不問,不暗中相幫,像劉崢這樣無出身無家族撐腰,又無同僚相護的孤寡之徒,定然會步步為艱,苦如雞胗的。而他若無法立身得勢,劉氏一門就不會看重他,如此,劉氏還會是那個沒落的劉氏,根本翻不出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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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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