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善良的人被溺死
謝天謝地,這回蘭戎沒有誤解她的話。
他艱難地爬起來,試圖看清他們現在所在的環境、分辨花知婉口中“葯”所在的位置。
這是建在她家地下的地窖,也是她讓他們進來躲避的,所以聽她的指揮一定沒錯。
但是,要往哪個方向走?
黑夜裏至少有月光的存在,而這裏,比黑夜更暗。
彷彿有一床巨大的、密不透風的被子蓋在他們的頂上。光被嚴嚴實實地擋在外面,整個地窖瀰漫著陰森冰冷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
——對了,丸子姐姐之前是用她的法器照明的。
蘭戎彎腰,往花知婉的懷裏摸去……果然,被他摸到了那件法器。
應該要怎麼用呢?
他將它拿在手上搖了搖、捏了捏,甚至還用牙齒咬了咬。折騰了一番后,走運地翻開了法器的蓋子。
綠瑩瑩的光從法器里溢出來,那種光不似“噼啪”燃燒的柴火、不似光線持續變幻的太陽,它無聲無息、柔和穩定。
“法器里鑲嵌的夜明珠,一定價值連城。”——蘭戎在心裏感嘆。
他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法器,忍着腳上的痛往正前方走了幾步。剛才摔下來,他也是受了傷的,只不過被人肉墊子緩衝了許多,沒有花知婉傷得重。
只走幾步,他便停下了。
光無法觸及之處,皆是黑茫茫的一片。蘭戎意識到,他不知道他們所處的空間有多大。
行走在其中的他,猶如被遺忘在深海里的一片葉,隨波追流,不知歸處。
於是,小孩果斷轉身,原路返回了花知婉躺的地方。
他把法器,放在她的身邊。
這時,拿着法器找葯無疑是最有效的辦法。
但是,這裏很大,蘭戎害怕他走得太遠,可能會忘記回來的路。
他選擇把光留給丸子姐姐,把她在的地方當作自己的退路,自己的終點。
雖然法器里的光不能使她暖和起來,但看到她在那裏等他,他的底氣就無端地足了許多。
事實證明,蘭戎的選擇是正確的。
他再次出發后不斷地向前,始終沒有觸到地窖的牆。
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縈繞在鼻間,起初淡得令他無法察覺,越往前就越是濃烈。
濃烈到了,近在咫尺的程度。
“嘩——”
蘭戎一腳踩空,落了水。
一路走來沒有碰到任何的障礙物,所以他不夠警惕,沒發現眼前的池子。
四面八方用來的稠液瞬間吞噬了那瘦小的身軀。所有的破口之處彷彿被生生撒了一把鹽,尖銳的刺痛使蘭戎劇烈地掙紮起來,他試圖浮出水面,卻適得其反地嗆了幾口苦苦的水。
——我要死了。
蘭戎想。
在他已度過的,短短的人生里,他不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想法。
營養不良、放血過多,昏厥過去時,他曾這樣想。
在廚房被熱油潑到,忍着淚自己處理水泡時,他曾這樣想。
在練武場偷偷學武,有人發現后,被關起來毒打一頓時,他曾這樣想。
“做一個更好的人,就能夠不被討厭了。”
——因為堅持相信這一點,所以始終不願對命運、對他人心懷怨恨。
可實際上,他們連討厭他的理由都沒有告訴過他。
大量的水,灌入蘭戎的鼻腔和口腔。
“為什麼這時候死去的不是別人,而是努力活着的我呢?”
這樣消極錯誤的、天辰教所不允許的想法,強烈而鮮明地出現在腦海中。
承認那深壓許久的恨意,承認它的感覺……快樂得讓人心跳加速。
身體,無法控制地往下沉。
既然沒法浮起來,何不沉得更徹底一些?
蘭戎用手臂環住自己的膝蓋,握緊了拳頭,蜷作一團。
在觸到底的時候,他的四肢終於舒展開。
積攢了力量的腿部奮力往池底一蹬。
頭部迅速浮出了水面。
空氣夾雜着水被一起吸入,他奮力地用手去夠池子的邊緣。
夠到了!
夠到了!!
蘭戎爬上岸,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剋制不住地失聲痛哭。
他想吶喊。
在這個漆黑恐怖的地窖里,他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人都看不到他。
沒有目光限制他的一舉一動,就算覺得委屈也不用把哭聲往肚子裏咽。
他的所思所感,只關於自己。施愛、善良、正道、世人,皆與他沒有關係。
只要活下去,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了。
在螢花谷走失的那天,蘭戎以為自己被天辰教遺棄了。
其實,至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在養育他,又何來的“遺棄”呢?
疼的感覺讓蘭戎清晰地感受到——我還活着。
眼睛發脹。
睜眼和閉眼所看到的,並沒有差別。
彷彿已經瞎了。
環顧四周,他以為,他什麼也不會看到。
但他是看到了的——遠處,有一抹微小到幾乎要消失的點點綠光。
那是來時的方向。
蘭戎鬆開緊握的拳頭,割傷的部位又痛又癢。
他碰上去,竟發現破口處,結了一層厚厚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