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 160 章
皇宮地下另有洞天這件事趙申屠一直很清楚,他想不通的是承平殿怎會突然崩裂讓他們掉入地下空間。
這件事處處透着怪異,他落地無聲,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並不能阻擋他的實現,很快他就發現遠處飄來了一燈如豆,那是一盞被人持在手裏的風燈。
“聖上,皇後娘娘有請。”老太監深深地彎下腰去,恭敬地說。
這話一出口,趙申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冷笑一聲,“不愧是太史映徽。”
她自然是個厲害的女人,若不是,能在大殷這偌大的宮廷里混那麼多年?她素來不得趙申屠的寵愛,卻偏能獲得他的信任,這本就是一件近乎不可思議的事。趙申屠是什麼人?他幾乎誰也不信,包括對他忠心耿耿的張衣白,都未必能得到他的信任。
可是太史映徽可以。
從這件事上看,就能知道她實在是個很厲害也很傳奇的女子。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必須得是水磨的功夫,一日日耐心地做下去,到最後,方才能有今日的太史映徽。在趙申屠進入“天下江山”的時候,背後有太史映徽幫他管着整個宮廷,他可以放心地將那些事統統交給她。
太史映徽素來沉穩,話少又安靜,她很可靠。他們兩人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配合默契的上司和下屬,因為感情冷淡,這種默契反倒顯得十分客觀有效,從不為私人情感所左右。
也因此,趙申屠覺得有些驚奇,仿若今天才認識太史映徽。他的皇后,他同她結合三十載,卻發現從未真正了解過她。
同一時間,葉無鶯正在痛苦掙扎。
並非因為趙申屠的那一劍,而是光明神。
他果然貪心地將祖巫的靈魂,也是昔日巫神的殘魂一口吞下,試圖重新召回屬於神的榮耀,只是他想不到,巫神的強大和詭秘並非他可以一下子承受——光明神可以肯定,這世上若說誰還有方法在天地規則削弱之後重歸神位,除了他之外,便只有這個同樣掌握了更換身體法門的東方神靈。
他急着吞下殘魂不僅是為了自己恢復力量,更是想要徹底絕了這個東方神靈恢復力量的希望。
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這會兒全然受葉無鶯的制約,驟然獲得強大的力量,竟是源源不斷地被葉無鶯吸取而去。
光明神感到憤怒震驚,偏偏在這裏他一時間並沒有找到葉無鶯的蹤跡,只能努力控制力量的流失,然而並沒有作用。巫術這種古老的最類似於神術的法門並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
其實這會兒的葉無鶯並不是吸收這股力量的好時機,他恰好受了傷,正處於相對虛弱的時候,又受到神力沖刷身體,讓他感覺到了莫大的痛苦。
“無鶯!”司卿抱住他的肩膀,將冰涼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葉無鶯的眉間。
指尖出現的黑色漩渦開始慢慢將那晶瑩如冰花的神力抽取出來,司卿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白,葉無鶯的痛苦得到了緩解,他肩膀上的傷口崩裂,血跡染紅了半條袖子。
“我沒事了。”葉無鶯聲音沙啞,想要制止司卿。
司卿卻搖搖頭,“不行,不能讓光明神消化這股力量,我們必須要將它吸收過來。”
通過葉無鶯的身體,可以吸取光明神的力量,一旦無法壓制,他將突破這會兒的境界,即便無法真正恢復成神,成為半神依舊是一件麻煩事——
光明神絕不是一個真正寬容的神明,恐怕恰恰相反。
葉無鶯咬着牙坐起來,他的額上全是冷汗,肩上的傷倒沒什麼,這股力量才是讓他痛苦的來源。
“不要拒絕它,吸收它。”司卿說著,手上並未停止收取的過程。
這其實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他的能力還遠及不上祖巫,要抽取這樣的力量於他而言太過勉強。可任由這些力量進入葉無鶯的體內,恐怕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葉無鶯爆體而亡。光明神畢竟是神明,他的靈魂可以容納這樣龐大的衝擊,葉無鶯不行。
只有慢慢的,猶如滴涓細流一般,吸收它。
葉無鶯無聲地看着司卿又霜白了幾縷頭髮,不禁想要嘆氣,卻到底只是閉上了眼睛,按照司卿所說的,開始努力吸收這種力量。
司卿的手很涼,按在他的眉間使得他始終保持着神思清明,不至於被這種力量所惑。
廢墟之中一片黑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才看到遠遠而來的一點燈光。
那是一個秀麗的宮女,她獨自穿過黑暗的地下甬道,走到了葉無鶯和司卿附近,見到他們之後終於鬆了口氣,“殿下,天巫大人,娘娘有請。”
葉無鶯挑起眉來,他發現了宮女的稱呼很有趣。
她居然稱呼他為“殿下”。
並沒有追問這一點,葉無鶯扯下衣袖,包紮好了肩部的傷口。那宮女年紀不大,見狀臉頰一紅撇過頭去,不敢再看葉無鶯健壯有力的肩部線條。然後,他抱起了因為脫力而極其虛弱的司卿,跟着這個年輕的宮女往黑暗深處走去。
光明神沒能突破,堪堪站在半神的門檻前,恐怕會被氣得半死,葉無鶯卻因禍得福,居然也憑此站到了那道門檻前,包括抽取神力之時摸到一點規則的司卿都得到了極大的好處。
司卿窩在葉無鶯的懷中,勾着他的脖頸,疲憊地半閉着眼睛,實則一直十分警惕,放出了幾個小巫偶,四處散開查看情況。
事情很是古怪,他們原本站的承平殿雖大,卻也沒大到這個地步,掉下來之後半天不見其他人。彷彿他們被分散到了一個巨大的空間裏,彼此之間相隔甚遠,觀那宮女大鬆口氣的模樣,似乎他們又是最遠最後被找到的兩個,這根本不符合邏輯。而且司卿沒感到任何靈陣或者巫陣甚至是幻境的痕迹。
直到他們看到了往上的白色玉階,心中才隱隱恍然。
原來……是深度不一樣,他們恐怕落到了最下面一層,才會這樣黑暗全然不見天日。
順着玉色階梯往上,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又碰上兩個拿着風燈的宮女,她們對待葉無鶯都很有禮貌,見到司卿似乎不大好甚至認真地詢問葉無鶯需不需要一些療傷的藥物——她們以為司卿受了傷。
葉無鶯搖搖頭。
這樣走了足足一個多時辰,也不知道往上走了多遠,葉無鶯的面前出現了兩扇古樸的硃紅色大門,這兩扇門極大,大到他站在門前抬起手來都夠不到在門中央的金色門環。
那兩個宮女推開了門,立刻就有明亮的光照了出來。
葉無鶯怡然不懼,抬腳跨了進去。
裏面都是熟人,謝玉和阿澤看到他們的到來齊齊鬆了口氣,然後上前幾步走到了他們跟前。
“司卿怎麼了?”謝玉關心地問。
葉無鶯輕輕說,“只是脫力而已,休息一下就好。”
阿澤看着司卿鬢邊的白髮,蠕動了一下嘴角,到底沒敢問出口。
除了他們幾人之外,光明神站在不遠處一根巨大的金色龍柱旁邊,眼神不善地瞪了葉無鶯一眼,才又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不管他怎麼想,卻是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對面趙申屠和幾個趙家高手都在,外表瞧着平安無事,只是齊齊怒視着座上盛裝雍容的女子。
春山樓的幾人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唯有葉其裳躺在葉其允的旁邊,看樣子似乎還活着,卻臉色蒼白大概只剩下一口氣。
最後,葉無鶯看向座上的……皇后太史映徽。
他是第一次見她,曾經只聽說過她,卻從未見過。從旁人的口中聽到的太史映徽形象總是不夠鮮明,應該說他們口中的皇后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人。
例如葉慎恬和他說的皇后,那就是個端莊溫柔足以母儀天下的女人。又或者趙博瑞也曾經提及過她,只說她雖可靠,卻死板無趣木訥地只知道規矩。趙弘毓說過皇后心機深沉手段了得,乃是宮中最厲害的女人,最擅陰私手段。趙弘語口中的她是個慈母,也是強大的女人,能將趙弘語的身世瞞天過海,這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是太史映徽能做到。
她似乎在眾人心中一人千面,印象截然不同,可這會兒葉無鶯看到的是一個典雅從容、慵懶高貴的女子。她長得其實算不上十分漂亮,連葉其裳都要比她秀麗幾分,可是她們兩人若站在一處,絕對無人會去看葉其裳,只會看到太史映徽那雙略略斜飛的眉,和眉下冷淡清澈的眼睛。
她似乎在微笑,卻帶着微微的嘲諷,明明不在看誰,誰都覺得她正在觀察自己,這種感覺當真古怪到難以形容。
“太史映徽。”趙申屠終於開口,“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她用塗著鮮紅丹蔻的指甲刮過玉制的座椅,“只是折騰了這麼多年,我厭倦了而已。”她慢條斯理地說,“厭倦了在你面前裝模作樣,厭倦了看宮裏那些個虛偽的臉,哦對了,向你報告一聲,你的惠貴妃已經被我殺死了,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狠毒狡詐,虎毒不食子,她倒是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送給旁人作踐。噢我倒是忘了,你與她本就是一類人,你們吶都一樣,怪不得如此心心相印。”她臉上的譏諷就差罵趙申屠和惠貴妃是一對狗男女了。
趙申屠大怒瞪着太史映徽,她卻不慌不忙,依舊十分從容。
“我卻不行,我自問是個好母親,”她輕輕說,“所以弘語死了我很傷心,當時我其實可以救她的,她卻不要我救,這便讓我更傷心了——”
“我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我可以打敗你呢,趙申屠。”
太史映徽終於從那玉石砌成的座椅上走了下來,長長的裙擺像是盛開的血色牡丹。
“做了那麼多年夫妻,你真的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太史映徽的額角忽然像是綻開了一朵銀藍色的冰花一般,一片片地朝着她的臉頰蔓延,她微微笑着,“打敗你,其實也沒有那麼難。”
葉無鶯臉色一變,瞬間就想到了某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