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訪
榮家祖上是一般的耕讀人家,出過秀才、舉人,卻沒有出過進士。入仕為官的,最高的也就只做過教諭而已。榮箏的高祖父書讀到三十歲,依舊是個秀才。心灰意冷,便跟着行商,做的正好是布匹生意。聽說南到泉州,東到蘇杭,北至關外都走過。聽說他老人家又是個頭腦極好的人物,書讀得雖然不怎樣,但生意卻做得風生水起。漸漸的就攢下了一份厚厚的家業。
等到家裏的布行開到了京城,兜里再也不缺銀子使,就一心想供養出能入仕的子弟來。曾祖父在高祖父的精心培養下,成為了榮家的第一個進士,累官至正三品的刑部尚書。後來到祖父一代,不用為生計發愁,又開設了族學,這一代出了三個進士。祖父還是榜眼出身,可給榮家掙夠了臉面。後來祖父又考中了庶吉士,入主了翰林,是一介有名的大儒,可祖父也最終只是翰林觀政,還沒有等到真正的入主內閣,到五十三歲就去世了。祖母死後,牌位上也只寫着淑人的封誥。
榮箏的父親這一代一共三兄弟,父親行二。大伯父榮海字百川,兩榜進士出身,如今已官至都指揮僉事了。父親榮江,字清河,同進士出身,才點了宿州下面一個縣的縣令。雖只是個七品的小官,但為官清正,口碑不錯,是個能官。如今任期將滿,正等着上面提拔時,偏偏遇上了祖母去世,告了丁憂,回鄉為祖母守制。叔父榮渝,並沒有走仕途,而是接管了家中的庶務,打點榮家的生意。
在榮箏的記憶里,父親等到祖母的孝期一滿,得了京中伯父的舉薦,後來又得了同知的官職。從同知到知府,父親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後來到榮箏去世前,父親已任了按察使。一度她在廖家很有臉面,婆婆和丈夫也會忌憚她幾分。
可是好景不長,還沒等到父親再進一步,榮家就傳來了噩耗,父親和弟弟被收監,聽說大伯父榮海也被免了職。那時候大伯父是正二品的大員了。
榮家到底是怎麼倒的?她茫然不知,細細想來莫非是父親得罪了什麼人,還是中了什麼圈套。距離家亡還有十七年,榮箏想,這十七年足夠她找到當初的真相。之前父親一直順風順水的,倒沒多少的擔憂。
榮箏去給大伯母請安。
大伯母留她吃茶。
“箏姐兒都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我上次回來還是你娘剛走。你跪在孝幔後面,慘白的小臉,不過巴掌大,倒異常的安靜不哭不鬧。”
那是她已經快五歲了,能曉事了,榮箏自然記得,想到母親的去世,她心裏猶如被針扎了一下,強忍着歡笑道:“大伯母在京里住着,不輕易回來的。”
大伯母方太太點頭說:“你大伯父在任上,我要主持一家的中饋,還要管教幾個兒女,也實在走不開。你大伯父還說明年開春就接了你祖母上京去,哪曾想她老人家最終沒有等到開春。”
方太太說著,眼角就濕了,捏着手帕,當著榮箏的面拭了拭眼角。
榮箏聽得大伯母這樣說,忙道:“伯父、伯母孝順。只可惜祖母沒這個福分享用。”
“誰說不是呢。幾年沒見,箏姐兒也知道寬慰人了。”
榮箏記得小時候聽母親說過,大伯母和祖母不和睦,婆媳倆矛盾有些大,經常是母親出面調和,所以等大伯父去京城上任時,祖母並未跟去,而是和小兒子住一起。如今聽到大伯母這番話,心裏冷笑了兩聲。可真是人活一世,都戴着面具,看誰更會演。
正說著話,榮筠和榮笛姐妹來了。
“你們兩個哪裏去呢,妹妹來了也不陪陪。”方太太嗔怪着。
姐妹們彼此問了好。
榮筠拉着榮箏的手笑說:“母親說過了年就要回京去,只怕這一走,姐妹們就再難見面了。”
榮箏道:“可不是,不如明天我約了兩位姐姐去大相國寺逛逛?”
方太太笑道:“只是天氣太冷,這些天也沒什麼看頭,要是春天去就好了。”
“也快了,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榮箏抿嘴笑道,心想過完年,大伯母就會帶着堂姐們回京去,要準備明年秋天榮筠的選秀。
果然方太太道:“哎,只怕沒那閑工夫了。你大伯父說耽擱不起,等過了燈節就該起程了。京中一堆事,還得處理。你什麼時候和你娘上京城來,大伯母讓你姐姐們帶你四處逛逛。”
榮箏道:“姐妹們哪裏輕易出得去門,只怕是想逛逛也不能了。”
方太太笑了笑,並未向榮箏提及她大堂姐要準備參選之事。
榮筱帶着丫鬟過來了。
“姐姐們都聚集了。”
榮筱是叔父家唯一的女兒,她是長女,下面兩個弟弟,在家很得寵。嬸母杜氏愛若珍寶。往日裏和榮箏也十分的和睦。
“就缺你了。一兩天沒看見你了,難道你也病了不曾?”榮笛笑嘻嘻的看着她。
榮筱道:“哎,天氣冷,不大願意出門。我是從三姐姐屋裏過來的。聽說你在這邊,就趕過來了。”榮筱體弱,遇着這樣的天氣她總是藏在自己的暖閣里。杜氏疼愛女兒,怕她凍出病來,所以一概連晨昏定省都免了。
“你找我有事?”
榮筱笑道:“能有什麼事,知道你好了,我找你玩。”
方太太見她們姐妹們言笑晏晏,留神看去,榮筠容貌最為出眾,心下暢快。好在明年端午孝期就滿了,不耽擱榮筠待選。她一心想要替女兒謀富貴,心道要是順利就好了。
“爹爹說燈節允許我出門,到時候我們姐妹幾個好好的去逛一逛汴梁城。”
榮笛聽着心嚮往之,拿眼看着方太太。
方太太道:“我答應讓你們出去,但是可別給我惹事啊,不許亂跑。”
榮笛見母親這樣輕鬆就答應了,歡喜得上去摟住了方太太的脖子撒嬌。
榮筠笑着和妹妹們說:“你們看看她這輕狂樣,也不知道害臊,還當自己是小孩子要糖吃呢。”
榮箏冷眼看去,心想要是她母親還在,她也這般的和母親撒嬌。她想起前世的那些過往,暗想要是母親還在,她也少走多少的彎路。想到自己,眼睛有些酸澀,忙別過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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