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監獄
“林權。”
“到。”
“你母親來了,去接見室。”
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間裏,陰暗的光線透下來,沉重壓抑,男人從床上緩緩起身,挺了挺單薄的身子,細長的眼睛稍稍斂了些。門從外頭被打開,因為手上被纏了手銬,只能垂在身前。每走一步就能聽見腳銬的鏈子拖在地上發出的金屬摩擦聲。
母親?男人皺了皺眉,嗤嗤一笑,顯然已經知道了前來探望的人是誰。
接見室里,婦人似乎已在這裏等候良久,卻看着一點也不急,四方的桌子,她就坐在那裏,聽見門打開的聲音,眼神迎着走進來的男人,“你終於肯出來了。”
男人聽着那略顯刻薄的埋怨語氣,一言不發的在婦人的對面坐下,抬眼,坐在面前的就是自己的后媽江心月,穿着一身整潔的月白高檔套裝,頭髮優雅的盤起,一副貴婦人的模樣。
“你這孩子……”江心月不像林權不冷不熱的樣子,臉上的表情也有那麼一些難過的,眼底的欣喜卻還是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當初你就應該好好地聽我的話,你看你現在,叫我怎麼向你死去的爸交代。”
林權蓬着一頭的亂髮,露出的兩隻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看着對面的江心月,細長的白手縮在身子底下忍不住的攥起,青筋頓時突顯,“如果沒有你,我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他的聲音嘶啞異常。
江心月一頓,被他那冰冷的眼神一掃,有些再裝不下去,嘀咕了聲,“真不知道你媽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下賤胚子。”
“有種你再說一遍。”
見對面的人陰狠掃過來的眸子,江心月下意識地縮了縮,隨後又不屑地撇了撇嘴,換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臉:“噢,不對,也不應該怪你媽,要怪就怪你那個不爭氣的老頭子,一輩子窩窩囊囊的,連跟人大聲說句話都結巴。真不知道當初你媽是看上他哪裏了,大老遠地嫁到這邊,跟着他吃苦受罪的,到死都沒享受些什麼,再看看你,還真是跟你爸一個德行。”
“你憑什麼說我媽!”林權雙手捏成了拳頭,話都說得咬牙切齒,“你算什麼東西!”
江心月譏諷地抬了抬嘴角,“怎麼,還想殺了我不成,嘖嘖嘖,在牢裏還沒受夠教訓吶!家裏怎麼會出了你這麼個壞東西,我只要一想到我們家一楊和你待一塊那麼多年,叫了你這麼多年的哥哥,噢喲,心裏都怕得不行。”
林權低下頭,竟然不知道怎麼反駁,沉默了幾秒才弱弱地開口道:“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報應?”江心月本來就笑着臉,聽着林權這麼說,笑得都合不攏嘴了。“你看看咱倆現在的樣子,誰更像是有報應?”知道林權性子懦弱,不敢說什麼,繼續說道:“我是知道你明天就要死了,才大發善心地來見你最後一面,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真是活該。”
指甲掐進了掌心,卻還是選擇一味地忍耐。
林權越是這樣,江心月就越是得意:“你說幸虧你媽她死的早,她要是知道當初她辛苦生下的兒子殺了人家兩條人命,不死都被你氣死了。”
想到在自己八歲時就去世的母親還要經受江心月這樣的侮辱,瞪着雙眼看着眼前的人,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你說什麼!”
“怎麼?我有說錯么?你說你當初捅了那麼大的簍子,你倒是待在這裏落的清凈,留下我們母子在外頭給你擦屁股。”江心月一點都不在乎眼前人頻臨爆發的表情,板著臉繼續道:“像你這種人就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上,出生了也只能和你爸一樣,一輩子都沒什麼大出息,就活該被人踩在腳底下。自己下賤,還連累了我和一楊,你們一家都是一個賤德行。”
林權騰地起身,眼眶通紅:“別忘了,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掙來的,他也是一楊的爸爸,你丈夫!”
“哼哼,你爸一直都沒告訴你吧?”江心月一聲冷笑,也緩緩起身,與林權面對面的站着,因為個子的原因,不得不稍稍抬了點頭:“他是我的丈夫沒錯,不過,他可不是一楊的爸爸,一楊雖然也姓林,卻是我和別人的兒子……”
林權全身都氣得微微地顫抖,撐在桌上的雙手也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江心月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臉上的輕蔑譏諷的眼神從林權進門就一直沒變,冷漠拎起放在一旁的名牌包,轉身,臨走還不忘了在林權的怒火上再添一把柴火:“所以說么,你爸他,就是個窩囊廢……”
“你說什麼!!”林權快人一步,拉住了即將出門的江心月,揪着她的衣領摁在了牆上。憤怒已經燃燒了他的理智,心裏想說的卻脫口而出兩句簡單的話:“你說什麼,嗯?你再說一遍,你說什麼……”
江心月雖然被林權這麼摁着卻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我說,你和你爸一樣,到死都是個窩!囊!!廢!!!”話音剛落,還未等林權有些什麼反應,江心月就像變臉一般,驚恐地大喊道:“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
接見室的門被推開,林權被重重地敲昏,倒地的那一瞬間,看見的卻還是江心月,緊張害怕的神情里,嘴角卻是勝利者的微笑。
外頭的夕陽通紅,在裏頭卻還是漆黑的一片,白熾燈的光芒不是很亮,卻足夠把這裏所有的動靜都看的一清二楚。小黑屋子裏,同一牢房的室友正坐在一邊百無聊賴地摳着自己早已發黑的指甲,見着在床上恍惚醒來的林權也沒什麼大的動作,只是輕描淡寫地問候着:“哥們,昏了夠久的啊。”
起身,揉了揉髒兮兮的頭髮,斜着眼看着掛在頭頂的一個小燈泡,被打昏之前發生的才一點點地回憶起來。
“放心吧,今天就是你最後一天了,他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坐在地上的男人慵懶地起身,拍了拍屁股後頭的灰塵,到角落裏洗了洗手:“誰還能和快要死的人過不去呢。”
今天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天了,想起來還真不是滋味,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渾渾噩噩的一無所成,到最後竟還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林權。”外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林權頭疼,卻還是不得不起身。
門打開,牢頭正站在外面,挺着個大肚子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跟我來。”
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不同的是房間裏的樣子,一張乾淨的桌子,上面是與平日裏截然不同的伙食,葷素搭配,甚至還放着一瓶酒。林權看了看站在門口的牢頭,確定眼前的應該就是人生里的最後一頓晚餐了。
飯菜可口,吃到嘴裏卻不是滋味,林權一口就把一瓶酒喝了大半,好久沒喝酒了,一時之間也被嗆着了。牢頭解下了他的手銬和腳銬,儘管一邊還站着看守的人,林權也覺得沒有束縛輕鬆了很多。
“晚點有人會來叫你,好好的洗個澡,睡個覺,明天醒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飯剛吃完,牢頭準時地出現在門口,面無表情,林權只是低着頭,任由一旁的人又重新替他帶上手腳銬。
同一屋子的人都知道今天是他的最後一天,平常處着雖然也會欺壓,今天卻都難得的大家都很沉默。
到了洗澡的時間,林權就跟在獄警的身後,腦海里想着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只是當這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卻也不知所措。
每次到了洗澡的時間,淋浴間總是擠滿了人,見着林權進來了,忽的都沉默了,隨後才又悉悉索索地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開了水龍頭,逕自衝著身體,有人推了自己一下,水還在落下,林權抹了下眼睛,面前已經站了幾個人。一個個摩拳擦掌,臉上也是一副要你好看的表情。
還沒開口說話就被人一拳揍到了地上,身邊的人似乎對這個都是見怪不怪,都等着看好戲。“姓林的,有人讓我們哥幾個好好教教你,讓你明天也走得舒服點。”
隨着話音落下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他想開口喊人,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勞資一看你臉就覺得喪氣,成天蔫不拉幾的,跟死了八輩祖宗似的,真他媽晦氣!”
“再說了,你都是快死的人了,還不讓活着的人高興點,給人添什麼堵呢,挨揍了就知道怎麼管好自己的嘴了,你可別怪我們,勞資是想教教你,好讓你死了以後見着你那窩囊的老爸,也好說點好聽的,省得你爸再被你氣死一次,哈哈哈……”
旁邊的人鬨笑開了,林權知道是江心月,那個女人不知道從哪裏想到的辦法,從他入獄開始隔三差五的受人欺負,挨揍,沒想到臨了她還不想讓自己走得舒坦。
不過一會的功夫,林權就已經鼻青眼腫的了,嘴角腫得老高,嘴裏一股子甜甜的血腥味。揍他的那些人早就已經穿好了衣服,他甚至都沒看清楚他們長的什麼樣。
洗澡的人漸漸少了,林權蹲在那裏,居然沒用的哭了,除了哭,他也找不到別這更好的宣洩方式。的確,就像江心月和他們所說的,自己真是……太窩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