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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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雨的身體也逐漸好起來,當年她隨師傅修鍊內功,一切心法口訣都爛熟於心,重新練起來也並不難。只是她有心想把武功再練起來,一來強身健體,二來有力自保,可這滿屋子僕婦裡外跟着,根本找不到練武的機會,真是一點自由也沒有。

自成了聞人語之後,雨最大的不適便是這動輒就被人伺候,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病着,才需假手於人,可身體漸好之後她才發現,跟本不是這樣,而是這個大小姐從小就是這樣被人伺候大的。

有一次,鈴蘭正在給雨梳頭,她隨口說了句:“我自己來吧。”

鈴蘭嚇得一愣,忙跪下來哭道:“二小姐,奴婢是不是哪裏做錯了?奴婢不是有心的,還請二小姐開恩!”

雨愣了半晌不知說什麼,一旁的陳嬤嬤沉了臉道:“定是你伺候不當心,惹惱了小姐,下去領罰吧。”

鈴蘭委屈地抹抹眼淚,磕了個頭,準備乖乖出去領罰,雨這才回過神來,忙道:“不是不是,你繼續梳吧,就當我沒說過。”

陳嬤嬤一臉不解地看着雨,鈴蘭雖也是不解,但更多的是劫後餘生般地慶幸。雨逐漸明白,下人其實不是怕她,而是怕這個陳嬤嬤。陳嬤嬤是聞人語的奶娘,在雨的概念里,奶娘並不陌生,當年弟弟出生后,因為家裏實在太窮,母親也動了去大戶人家當奶娘的心思,可看着嗷嗷待哺的弟弟,最終還是不忍而作罷。雨此後便明白了,當了別人的奶娘,自己的孩子就沒的吃了,不僅如此,大多數奶娘還會一直留在自己奶大的小主人身邊,就如陳嬤嬤一般,變成管事的下人。

因為自小離家,雨對親情一直很渴盼,她還記得在家裏時,雖然貧窮,父母感情卻很好,母親一到冬天便手腳冰涼,父親便會將母親的腳放在懷裏,用手去握她的手,為她取暖。偶爾父親也會帶回幾個地瓜或是芋頭,母親在灶火里煨下,熟了之後,一家四口圍着大灶坐下,有說有笑地吃着,簡直如過年一般。

可在這裏,聞人語的父親公事繁忙不說,回來后還有各房妻妾要應付,難得來吃頓飯都能被何姨娘請走,母親是一府主母,每天打理闔府事宜也是非常繁忙,平日裏陪着聞人語最多的,也只能是這些下人,陳嬤嬤奶娘的身份便顯得更加超然。從她平日的表現來看,不僅這院子裏的下人服她,原來的聞人語也是極依賴她的,想來也將她當成了半個娘,所以基本她說什麼,雨就照做,有她在時也不多說話,怕被她看出端倪。

當小姐的日子,實在是百無聊賴,這聞人語曾經精通的琴和刺繡,雨是一概不會,圍棋略懂一些,也是安王教的,她不願觸碰,只好看書。從前與安王一起讀書時,看得大多是詩詞,那時心中充滿了對情愛的美好期待,見到描述情愛的詩句,便心下歡喜,越讀越愛。如今她刻意避開那些詩詞不看,然而聞人語看的書並不多,倒是那幾本評述歷代賢后賢妃的書籍,還能讀的下去。

無論是楚之樊姬,漢之衛子夫、班婕妤,還是唐之長孫、徐惠,雨一一讀來,覺得她們的故事雖不盡相同,卻也大體不差——女之賢者,上承夫君,下延子嗣,為皇帝廣納淑女,進言規勸,不涉政事。

雨恍然大悟,她不是淑女,不在安王妃為安王求娶的範圍內,她也不能如竇漪房、獨孤伽羅一般,一步步助夫君登上帝位,安王待她好,不過是一時新鮮,她又不懂討好,連何姨娘都不如,連做妾的資格都沒有。雨合上書本,眼中有淚,嘴角卻溢出一絲嘲弄的笑來。

“二小姐還是別看那些書了吧,如今身子剛好,本該多活動活動,卻整日坐在那裏看書,一看起來便像着了魔似地又哭又笑,奴婢看着都覺得害怕。”陳嬤嬤站在雨的身邊,軟聲勸道。

雨笑看了她一眼:“嬤嬤說的是,我這便不看了。”

陳嬤嬤也笑着說:“從前只覺得大小姐性子沉靜,二小姐雖不出門,性子卻是活潑的,如今二小姐長大了,反倒越來越有大小姐的風範。”

安王妃性子沉靜?只怕是心機深沉吧,雨不動聲色地笑笑:“像姐姐不好么?”

陳嬤嬤靜默了片刻才說:“二位小姐將來都是人中之鳳,不過,各有千秋。”

雨思索了片刻,神情嚴肅起來,問道:“這些書,姐姐以前也常看?”

陳嬤嬤點頭:“夫人對二位小姐的教養並無差別。”

雨不由得對這位奶娘刮目相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只怕是安王妃現在都不會意識到,自己和這位妹妹遲早會有一爭,而陳嬤嬤卻早早就點醒了她,是啊,皇后只有一個,可聞人家卻有兩個女兒。雨微微握拳,老天爺既然讓她重活一世,又給了她如此顯貴的身份,她豈能浪費辜負?

心思轉了一圈,再開口時,雨帶着心悅誠服地笑容,平靜地說:“我的身體必須快快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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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藉著身體已逐漸康復的由頭,撤了丫鬟們的陪夜,並定下辰時以前不得進入她房內的規矩。和以前一樣,卯時雨便起身,在房內練功,雖然空間有限,但她只為強健身體,倒也勉強使得。

其實聞人語倒並沒有什麼大病,只是身子弱罷了,之前的十二年裏,聞人家的過分保護,非但沒有讓她的身子調理好,反而越來越弱不禁風。雨內外兼修,如此數日下來,原本蒼白無半點血色的臉上竟隱隱有了紅光。喬氏大喜,只當是胡大夫醫術高明,木槿軒上下伺候得力,少不得一頓賞賜。

正說話間,厚厚的門帘忽地被掀開,一個英俊的少年走了進來,眉眼幾乎與喬氏如出一轍,他眼神清澈,一身簡肅的衣服,只腰間一塊佩玉,顯出富貴的身份。進門后,他也不說話,只瞅着她們微笑,雨一時猜不到他的身份,卻聽見喬氏驚喜地叫了一聲,幾乎是飛奔過去,抱住那少年上上下下打量:“詣兒,什麼時候回來的?”

聞人詣拍了拍母親:“剛剛才回來的。”說罷又看向雨,“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聞人詣今年十五歲,自小拜了名師,前去師傅門下學習,每年只有臨近年關才可回家,喬氏與他分別了近一年,此時激動不已,一個勁兒地擦着眼淚。雨忙展顏一笑,叫了聲哥哥,說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喬氏絮絮問了一陣,才忽然想起來,忙問道:“你可去拜見過爺爺了?”

聞人詣搖了搖頭,喬氏皺眉,沉下臉道:“詣兒,你糊塗!回府第一件事怎能是到娘和妹妹這裏來?趕緊去你爺爺那裏,快去!若是你爺爺和奶奶不在一處,拜見完爺爺之後,還要再去見了奶奶才能過來,你是嫡長孫,這個道理還用娘再教你嗎?”

聞人詣說:“娘,您放心吧,我豈是沒有分寸之人?之前聽聞妹妹病得險些喪命,我再怎麼說,也要看一眼妹妹確實無事才能安心。爺爺也經常教導我,要重手足之情,保護弟妹,他不僅不會怪我,反而還會高興。”

喬氏這才安下心來,看了一眼雨,嘆道:“你和你姐姐都是聰慧的,知道討你們爺爺歡心,語兒倒不是蠢笨,只是自小主意就大,還有這身子……一年中總有八、九個月是要躺在床上的,不能承歡你爺爺膝下,詣兒要多幫幫你妹妹,別讓你爺爺動了二房那幾個孫女的心思。”

雨忙道:“娘,我的身子已經好多了,不必太過擔憂。”

喬氏笑起來:“是啊,這次真的看着比以前好多了,娘以前只盼着你能稍有起色,有了胡大夫的妙手回春,怕是也可期待着痊癒的那一天了。”

聞人詣高興地說:“我這就去拜見爺爺,順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雨默默地想,以前總聽聞大戶人家兄弟姐妹之間爭鬥得厲害,可如今看來,至少聞人詩、聞人詣這兩人對聞人語這個妹妹,確是真心實意得很。

不消一個時辰的工夫,聞人詣便又回來了,細細問了雨的病,閑話了一會兒。此時喬氏已從與兒子重逢的喜悅中冷靜下來,開始問聞人詣的學業。

說起聞人詣的這位師傅,可是大有來頭,他姓王名夬,號空谷山人,多少人曾請他出山從政,卻都被他一一拒絕,只說自己潛心治學。王夬教出了許多大才,如今俱在權力中樞,他年事已高,已不再輕易收徒弟,喬氏為了讓他收下聞人詣,動用了夫家和娘家的一切關係,也是聞人詣自己爭氣,最終入了王夬的眼,收為關門弟子。

喬氏事無巨細地問着聞人詣在王夬門下吃得可好,住的可好,學些什麼,聞人詣一一答了,雨也凝神細聽。

王夬學識淵博,涉獵雜家,亦會按照各個學生所長單獨授業,獨不講儒學,想來這也是他不願意出山入仕的原因之一。夏朝雖不獨尊儒術,允許百家齊鳴,卻也依舊尊孔拜孟,童子必學五經,以禮教化。王夬不講儒學,教的全是權謀之術,兵家詭厄,如何為臣,如何說君。

喬氏聽了一會兒,知道兒子學得不錯,便去張羅着做些好菜給他補身子了,雨卻興緻頗大,一句一句聽得分明。

聞人詣很驚訝,一年不見,他體弱多病的妹妹居然會對這些有了興趣,卻也並沒有多想,當雨提出想看一看這些書時,他便爽快地一口答應了。

雨淡淡一笑,她從小就明白,要想活下去,就需有一技之長傍身,從前她是個貧家女,所能學的也只有那一身武藝而已,即便成了最靠近他的人,也只能躲在他的身邊,護衛他的安全。可聞人語不同,能走的路不同,所要學的自然也不同。既然他想要的是那個皇位,那麼她很想知道,在得到它的這條路上還需要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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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化雨(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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