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車輦行得快,合了手信,入了乾都,便能瞧見天子腳下的子民。
既是已過了最壞打算,面對一片縞素的乾都,梁瓊詩心底也未曾有多少不適。
可她缺未必願意相信,這孝皆是為君王戴的。
“你看着乾都的百姓,總是恭順些。不過是傳來皇兄崩了的消息,便自發弄成了這般模樣。”許昭靖瞧着車輦外人頭攢動的街道,與梁瓊詩對視,“待會兒入了宮,你我二人,先去坤殿一趟。”
“為何?”梁瓊詩看着愈來愈近的宮牆,便想起了不久前君王行至梁府,接她入宮。
雖那時還瞧不見,但她全都記得。
“因為本殿還差茗執一個交代。”許昭靖和顏悅色的樣子讓梁瓊詩皺了皺眉。
“靖太子與姐姐究竟是做過何種約定?”梁瓊詩低頭玩弄着自己指尖,心道,聖上,若是今日你還不出現,那便認定你已經去了。
“本殿應該她,此世必稱帝,稱帝你必為後。”說著說著,許昭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原說的還有四妃,可惜了她們全都折在了宮牆之內。”
“拂衣原是太子殿下的四個妃子之一?”,想起那個投水的女子,梁瓊詩微微展顏,“果然出眾。”
“並不止是她。”許昭靖的神色一變,瞳仁中閃爍着些說不出的東西,“皇兄的後宮本全是本殿的女人。”
“太子殿下的?”本想嗤之以鼻,卻見車輦已行入了宮牆,梁瓊詩隨即不動聲色的從頭上取下一根金釵握在手中。
於國於民於君於己,她皆應除掉靖太子這顆毒瘤。
坤殿離宮門挺遠,車輦缺朝着那個方向行駛。不知沿途有幾波侍從衝著車輦下跪,聽着‘撲通’跪地的聲響,梁瓊詩慢慢懂了相思成灰,心如刀絞的感受。君王真的不在了……
君王不在了,自然坤殿就不似以前那般難進。
梁瓊詩跟在許昭靖的身後,慢慢踏入坤殿,便被入目的石雕驚駭到。
那石雕的臉是茗執的,卻穿着丞相的冠冕。
“茗執一向是為國為民的。”許昭靖低聲喃喃不知在說與誰聽。
“是嗎?”梁瓊詩在殿內繞了幾圈,譏諷道,“那她還會做刺殺君王之事?”
“替天行道了罷了。”許昭靖忽得看向梁瓊詩,“就如她在十幾年前就告訴過本殿,瓊詩適合做後宮之首。”
“為何?”
“這,本殿也不知道,或許只是感覺吧……”
“沒想到靖太子與我還有能站在一處好好說話的時候。”提起梁執茗,梁瓊詩的心頭彷彿梗了一個什麼物件,不爽利的厲害。
“追憶故人吧!”許昭靖似乎沒發覺梁瓊詩臉上的異色,“你有沒有喜歡過本殿?”
“有或者沒有,有什麼區別么?”聽着眼前這人與她談喜歡,梁瓊詩的眼睛眨了眨。她其實不知道答案,喜歡或是不喜歡,於現在的她而言,都是過眼雲煙。
“本殿不願輸給皇兄。”許昭平緊了緊手,腳底卻微微的踉蹌。
“可笑。”把女子永遠視為附庸的人,怎麼可能得到愛情。尊貴如太子,若是只曉得江山人心,只記得爭權奪利,如何配得到愛情?
這個世道,有太多人擁有愛的權力,卻沒有愛的能力。
利欲熏心者,最多能成為霸主,卻做不得愛人。
因為他不懂愛。
許是靖太子對茗執情有獨鍾,梁瓊詩佇在殿門口等了他良久,才看到人影。
“茗執有信於你。”
“不必了。”梁瓊詩笑着望了一眼許昭靖,扭頭上了車輦。
依着她對姐姐的了解,那封信無外乎說服她去做許昭靖的后。
何必呢?
她年少的夢想,並不帶這般多的陰謀。
從坤殿離開后,梁瓊詩順利的見到了明莞,她似乎不會老一般,寂寂站立在落日的餘輝中,像一尊雕塑。
而明權似乎與以前一樣,站在乾殿外,靜靜的候着,似乎在等什麼人來。
“恭迎帝后回宮。”
隨着沿途的跪拜聲,梁瓊詩知曉了宮中人依舊在給予她忠誠。
“聖上可還安好?”梁瓊詩刻意忽略掉滿宮的縞素。
“帝後節哀。”梁瓊詩的話一出口,頓時四周哀嚎聲起,逼得她退後幾步。
君王真的去了?
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計謀,不是一個玩笑,梁瓊詩禁不住合上了雙眸。
原來人是這般脆弱的動物,縱使為帝,也擋不住兵戈。
“讓老奴扶娘娘入殿吧,門口風大。”明權一語讓梁瓊詩從自己的思緒中爬了出來。
“聖上一直記掛着娘娘嘞。”明權的話散在空空的庭院內有些蒼涼。
縱使君王崩了,該有的建制依然還有。宮禁宵禁諸多條目讓梁瓊詩獨享着宮城內的尊榮。即便是靖太子,也只能住在宮門外。
想着隨侍不久前報備的靖太子明日要登基,梁瓊詩對着乾殿內的銅鏡微微一笑,她不會讓害了君王性命的人有好下場!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殺心起時,紅塵重重皆是幻境。
當著梁瓊詩握緊金簪,看着着龍袍的許昭靖朝自己走近時,不覺手心已沾滿了汗漬。
“這天下終究還是寡人的。”靖太子小人得志的模樣,讓梁瓊詩的心更是一片涼薄。
滿朝文武竟是這般軟弱?
梁瓊詩回望了一眼站在祭台兩側的群臣,眉心一痛。莫名的心疼曾經的君主。兢兢業業數十載,卻養了這般多白眼狼!
“先帝既是已經去了,太后便殯天吧。”看着朝自己越來越近的鞋面,聽着耳側愈來愈響的‘恭送太后殯天’。
梁瓊詩的眼睛眨了眨,輕輕的笑了笑,“不知白骨可生肉否?逝人可還魂否?”
“逝人自可還魂。”許昭靖瞧着眼前帝后打扮的梁瓊詩,跟着笑了笑,“飲下這杯酒明日,你還是帝后!”
“是嗎?”端詳着許昭靖取酒的手,梁瓊詩默默的環住身前人的脖頸,用袖中的金簪刺入其後脖,笑語道,“可是本宮不願意!”
從未想過金簪刺人也有這般好的效果,迎着許昭靖憤憤的眸子,梁瓊詩含笑蹲在其身側,“知足吧,殿下已完成了姐姐的囑託,做過了君主。”
“是……是嗎……”
見許昭靖的瞳孔已經開始放大,梁瓊詩慢慢的站起身,朝着祭台前走了幾步。
過於自信的人總是免不得吃苦。
誰讓許昭靖膽大到讓她一個人站在祭壇上候着他呢?
梁瓊詩屏息立起身,沖匿在一側的明權使了個眼色,而後便朝着祭壇下的台階挪了幾步,“諸位臣工,靖太子已伏誅。本宮攜先帝命,於此處立齊滁氏長子為帝。”
“這……”立在祭壇下的群臣看着台上人,不知所措。
“明權,宣旨!”
“是帝後娘娘!”
……
一卷聖旨能改變太多人的命運。
正如列完靖太子的罪狀后,絕大多數的臣工都覺得靖太子死有餘辜,宣完遺旨后,齊滁長子登基也異常順利。
不過,齊滁長子不過兩歲也着實讓梁瓊詩驚詫。
但轉念想想,或許正是因齊滁長子只有兩歲,君王才會立他。
不然,她還如何有機會垂簾聽政呢?
坐在朝堂龍座背後,喝着參湯,梁瓊詩默默的看着摺子。
這便是君王幹了許多年的工作。
她不過是年少時有了一個母儀天下的狂想,如今卻有了一個大權獨攬的契機。
帝后,帝后。
它不僅僅是個名號,更意味着帝王在之時要與她同進退,帝王崩之後,需替她擔起社稷。
許百年後,齊滁氏坐穩了江山,她便會隨君王而逝,與她合葬於一出吧?
想着多年前,她與君王的一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梁瓊詩默默揩去眼角的一滴淚,許昭平她終究是失約了。
但失約可怕么?
昭平終究是為她鋪平了所有的路……幫着她實現了曾經藏在骨血中,那些難以啟齒的夢想……
雖然從明權處知曉君王本也無多少年歲可活,以女易男有違天道,她卻還是不能坦然接受一些東西。
可惜,這些東西的主人已經遠去了,去了另一個遙遠的地方。
梁瓊詩聽着熟悉‘退朝’,眼底抹過一縷笑,她想不出,情愛與權勢何者更重要?
或是因人而異?
如靖太子選擇了權勢,如昭平選擇愛她?
她呢?無論曾經想做個小女兒家躲在君王的身後,還是想站在君王身前護住她,應皆是愛吧!
愛是什麼?是信仰,是依賴,亦是柔中帶剛。是生也柔弱,死也堅強。
作為帝后,她該為她之所愛,守住她生前的功勛,完成她布得局,看着乾朝四海生平。
日子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