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主回府(下)
銅鑼聲漸漸清晰,敲的人心都跟着緊了起來,老太太面兒上雖然不顯,但是心裏也籠上了一層陰雲。
“老太太,各位太太,導駕儀仗已進正門。”
管事的剛剛報完,手執銅鑼傘蓋的宮人後隨着兩隊羽林衛便陸續進了院子,分兩廂迅速站好,明槍亮戟,森然有序。
紀老夫人的心又往下沉了沉,老太太也是進過宮、見過駕的,自不會被這點場面嚇到,她在意的,是皇帝對李驕陽的態度。
只恐怕……
老太太還在胡思亂想的功夫,引駕儀仗緊跟着進了門,一時之間,鼓樂齊鳴。笛、蕭、茄、中鳴、長鳴、金鼓、節鼓一樣不少,後跟着華蓋、執扇、紫幢、節幡、金節、金瓜、金瓶、金杌、拂塵、金爐、香盒,數目上跟大駕鹵簿當然是不能比,但是,這個排場,比親王幾乎沒有差異,便是大長公主也是多有不及。
這一切,無不昭示着,李驕陽不是皇帝隨口認下的女兒,不是為了應付異族的權宜之計,她是上了玉牒,祭告過歷代先帝的皇室公主。
紀老夫人斂了斂心神,率領着眾位兒媳婦下了台階,末了還沒忘橫了一眼大太太,叫她後面藏着。
很快,一輛寶飾耀眼的金雀車就停在了儀門。
李驕陽在宮人的攙扶下下了車,抬眼向前看去,一排排的宮燈照亮了整個院子,猩紅的地氈從腳下一路延伸,像極了隱藏在喜慶浮華背後的吃人貪慾。
將軍府的內堂依然那樣沉穩大氣,只可惜,守在這裏的人卻一代不如一代。她緩步走上前,紀老夫人的面目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彷彿那一日的烈火,在她眼前灼燒。
四目相對,李驕陽平視着紀老夫人,帶着皇家公主固有的驕傲與矜持,不喜不悲。
老太太最終還是垂下了眼帘,在兩個兒媳婦的攙扶下躬身跪倒。
驕陽越過眾人,在主位坐定,展音停在門口,昂首垂眼瞧着紀氏。
紀氏本來是想跟進正廳,被展音擋住了路,一時竟有些回不神來。
“你?”
展音至拿眼瞄了她一下,“我是公主府正六品掌令女官,你是?”
紀氏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心中隱隱感到不安,展音不再理她,走上廳堂站在公主身邊。
這點小插曲,府上諸人並沒有注意到,隨着宮人唱名,太太們按次序覲見。
驕陽的目光只看向了老太太,這她的血脈至親,也是她兩世的仇人。她回到這裏,就是慢慢地收穫她的恐懼和絕望。
死,太便宜了。
坦率地說,對上皇后太子一黨,李驕陽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要是連定國公府的這幫混蛋都收拾不了,那也實在是太對不起老天爺讓她重活一世的苦心!
“眾位夫人辛苦了。”李驕陽瞧着垂手而立、似乎是在等着她行家禮的一眾夫人們,驀然笑了,那一瞬間,堂上燈火都亮了起來,每個人的心頭都好似被最輕柔的羽毛緩緩地拂過。
“不敢,殿下言重。”夫人們都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賜座吧!”
這個過程似乎少了點什麼,但是,卻沒有人敢較真,順着宮人的引導,各自坐了下來。
老太太是渾身不舒坦,這孫女在宮裏的時候從來不給她見禮也就罷了,這頭一天回家,受了長輩全禮竟然還跟沒事兒人似的,這口氣想咽下還真不容易。
三太太瞧着自己婆婆臉色只得硬着頭皮,堆笑言道,“殿下離家多年,老太太是日夜惦記,此番回府,老太太別提有多高興了,一草一物莫不親自過問,只怕不順殿下心意。”
“老太太的恩澤,本宮自是永世不忘!”驕陽笑着答道,當然,勾結外人將自己孫女活活燒死的恩澤,她怎麼可能忘記。
驕陽話外的意思,她們當然是不會懂,但是,這話說的也太重了些,雖然笑容滿面也掩不住殺氣騰騰,眾人不約而同想起大太太玉氏。當年玉氏死得不明不白,玉貴妃恨不得活撕了老太太,李驕陽在貴妃身邊長大,對這件事的態度可想而知。
驕陽知道她們心裏在琢磨什麼,當然,這她來說並沒有什麼要緊,橫豎那些賬是要慢慢算的。
當年她就知道母親的事情有很多疑點,卻也沒想過把老太太怎麼樣,畢竟是她的親祖母,可惜的是,人家的心裏並沒有她這個孫女。
“本宮來時,聖人有口諭,鑾駕侍衛就不必回宮交旨了,隨侍護衛本宮,公主府邸建成之前,衣食住行還得麻煩太太們安排。”
太太們聽完頭都大了,這一下子好幾百號人,可怎麼安排?
“老太太,不會給府上添麻煩吧?”驕陽貌似詢問,神色卻無比篤定。
“豈敢!”紀老夫人忍了又忍,平心靜氣說道,“侍奉殿下是府上榮幸,殿下帶來的人妾身一定着人妥善安置。”
世代簪纓之家,幾百號人不至於不能安排,但是,一頓忙亂也是少不了了,更何況,羽林衛都是勛貴之後,稍不留意可就得罪了,這點事兒看似簡單,其實並不容易。
驕陽心情略好,“那就辛苦老太太了。說了半天也沒見姐妹們,至親骨肉不必拘泥,宣吧!”
太太們心說,骨肉至親我們是沒看出來,只見着天威浩蕩了。但是,公主的話誰還敢駁呢,只是各自心裏禱告上天,自己家的女孩兒千萬別出錯。
一會兒的功夫,進來五個彩袖輝煌、珠翠環繞的女孩兒,這當然不是府上全部的孫女兒,只是這樣的場合,只有各房嫡女才有資格露面。
“本宮久不回家,姐妹們都不大認得,不如……”驕陽的眼睛往下掃了掃,“請七太太幫本宮介紹一下吧!”
七太太陳氏心裏猛的一驚,不太明白這戰火怎麼就燒到她頭上來了,而公主既然發了話,也不能就這麼僵着,她忙忙地拉過打頭的女孩兒往前一步,“這是二房嫡次女明秀,是殿下三姐姐,殿下尚有兩位姐姐今年年初嫁到了外省,一時無法回來。”
驕陽點了點頭,李家頭三個女孩兒都是二房的,嫡長女明月,次女明露,也都算是她的姐姐,“兩位姐姐同月出嫁,本宮也聽說了。只是那時候太後娘娘身子不爽利,本宮隨貴妃在壽康宮侍奉,不便道賀,說來也是本宮失禮。展音,”驕陽轉頭喚來女官,“本宮給兩位姐姐備下的賀禮,都交給二太太吧。”
“多謝殿下。”二太太喜得眉梢亂顫,公主賞的東西,不用想也知道是好的,“殿下恩澤,妾身代姑娘們謝過了。大丫頭也是個沒福分的,小的時候天天惦記着殿下,殿下在宮裏的時候總是鬧着要見,那深宮大內豈說見就見的。如今總算有機會能見着面了,她偏又出了門子,在夫家不得自由……”
二太太劉氏,也算是出身大家,但是生母身份低微,嫡母又不甚在意,竟養成了個見錢眼開的性子,七太太實在是看不下去她這丟人現眼,忙說道,“二嫂,家常且慢慢再敘吧,姐妹們殿下還沒認全呢。”
劉氏得了賞,並不在意別的,她退過一邊,算計着這一筆能進賬幾何。明秀是個要志氣也有骨氣的,見自己親娘這個樣子,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驕陽嘆息,明秀是這府上難得口直心正的姑娘,雖然二人性格不合、時有衝突,她卻惟一一個嘗試救她的人,即使結果就是沒結果,但是驕陽依然記着她這份情,“本宮在宮裏就聽說了,將軍府三姑娘深具先祖遺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本宮新得一套暹羅進貢的騎裝,就送給三姐姐吧。”
展音托着一套大紅騎裝來到明秀身前,明秀看了一眼卻沒敢接,暹羅貢品一向奇思精巧,宮裏的貴人也不是都能見到的,更何況這套衣服,僅露出的一角就可見玄狐風毛里滾着一顆顆龍眼大的珍珠,華貴異常。
“殿下厚賜,臣女愧不敢當。”
劉氏急了,恨不得一巴掌拍暈這死丫頭,“殿下賞賜……”
驕陽不忍明秀難堪,便笑道,“自家姐妹,沒什麼當不得的,三姐姐不收,才顯得見外。”
“你這死丫頭,還不快謝殿下。”
驕陽看了一眼七太太,陳氏會意,趕緊拉過第二個女孩,這位長得在一眾女孩里最是出挑,卻是嬌嬌怯怯與周遭格格不入,“殿下,這是四房長女明珠。”
七太太都沒敢說這是四姐姐,世家大族最講究個嫡庶分明,四姑娘在府外長到八歲才接進來,記在四太太名下也沒人把她當嫡女。此刻,公主的態度誰也摸不準,少說少錯。
驕陽大略知道這位的身世,點點頭不置可否,“賞!”
七太太再回頭看見後面那位,額頭可就有點見汗了。
六姑娘明欣是四房庶出,沒資格上前,下一個位,可就是頗具爭議的七姑娘了,“殿下,這是七姑娘驕容。”
陳氏是個聰明人,既不點明房頭,也不強調嫡庶,按照排行介紹,怎麼也不會有錯。她相信以公主的手段,府里這點人和事兒,一定早就了解的通通透透的,至於要怎麼處置,就不是她一個庶子媳婦能說話的了。
驕陽笑着點了點頭,“賞!”
陳氏一時都有點轉不過來,就這麼輕輕放下了?其他幾位太太也長舒了一口氣,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混了過去,門口的大太太還露出了幾分得意,既成事實了,公主來了又能怎麼樣!
只有老太太,手心都涼了。
紀老夫人很明白,李驕陽現在不發作,一定有更激烈的後手在等着她。但是她現在什麼都不能做,這個關頭得罪了翌城公主,就是在跟朝廷大事過不去,她甚至不敢抬頭,她知道李驕陽一定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用眼睛告訴她,我什麼都知道。
老太太專橫了一輩子,從沒有在一個小輩面前如此窩囊過,但是她也深信,李驕陽得意不了太久,總有她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陳氏介紹完九姑娘明顏、十姑娘明月,覺得自己都快虛脫了,這麼一番驚嚇,至少減壽十年。
驕陽都有些同情七太太,這個家的庶子媳婦太難了,“本宮聽說堂弟明飛,少年英雄,神槍了得,因何不見呀?”
老太太忍不住閉上了眼,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