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其實,你不應該叫穀粒,叫周粒才對。周教授一直都在國外做研究,近幾年才回到國內,他很想找你,但是沒想到自己因病去世,你可以看看他的研究成果,如果他提出的構想能夠成為現實,這將是人類的一大進步。”說這話的時候張律師的眼睛在放光,不禁讓穀粒想到某些狂熱的教徒。
穀粒簡單翻了翻,都是和大腦、記憶、磁核共振成像有關的研究,更多的穀粒也看不懂,只能默默記住。
“不要隨便給我改名字。”穀粒糾正,她仔細觀察張律師說話時的神情,“所以我說有錢的、對社會有着卓越貢獻的父親,就這樣躲在這個房子裏,默默無聞的從國外回來,又改名換姓把財產留給我。”
“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不中聽,你知道上一輩人,有自己的難言之隱,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再往下,我可就一句話都不能透露給你了。”張律師豎著手指,向上指了指,通常我們把這個手勢理解為,上面的人。
等到穀粒和張律師面對面坐在沙發上喝茶,張律師終於忍不住問她:“你決定了,接受遺產。”
“如果我沒有做到協議里的要求怎麼辦?”
張律師微笑,“沒什麼,我會作為負責人,收回您所擁有的一切財產,您還需要按照市值,支付利息。”
“你們還真是自信,不怕我拿了錢就跑?”
“你會嗎?”
穀粒笑了,“拿來吧。”
“什麼?”反倒是律師愣了一下。
“協議。”穀粒說。
從宅子裏出來,穀粒連家都沒回,直接買了兩套換洗衣服簡單打包就上了南下的火車,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她要知道這些華麗的謊言裏有多少真實的成分。
火車上,她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看了一眼,是銀行發來的提示,第一筆錢已經到賬了,金額喜人,但她只是看了一眼,沒有任何錶情,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要探訪的地方是她在言亦初的書房裏,看到的檔案里的第一個人,她背下了人名和住址,甚至不敢把他們的信息寫在紙上或者是身上,她怕被人看見從而得知她的意圖,這樣會讓她的計劃擱淺。
而現在,穀粒成功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下車。
她倒了好幾趟車,去鄉下的客車,三輪車,到了後來只有板車可以坐,飛揚的塵土吃了她一嘴的灰,村裡人見到陌生的面孔,都像是看猴戲一樣在門口衝著她探頭探腦。
“姑娘,你找哪一家?”有村民問。
“陳冬家,你們知道嗎?”
聽到她找陳冬,村民不可察覺地皺眉,“他們家搬到村子下面去啦,你要往下走。”
穀粒出錢雇了個人載她,越往裏走,路越是窄小,村裡最外面的房子靠着大路,都是新蓋的房子,越往裏走,越是破落,唯一的一個小超市落滿了灰,白天也沒有再營業,再往裏走,連一棟像樣的房子都看不見了。
陳冬家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個棚屋,修修補補,早就被貼上了“防止坍塌請儘快搬離”的提示,但他們依然還是住在裏面。房子裏只住了一對老夫妻,是陳冬年邁的父母,當穀粒問起他的時候,老兩口又忍不住流淚,說起獨子,他們有一肚子話要說。
因為他們所在的地方早年偷渡客太多,在國際上名聲不算好,所以想要通過正規渠道出去都太難了,他們也從來沒想過兒子能出國。兒子是跟着大人物出去的,據說能夠賺大錢,老兩口反反覆復說了半天,也沒說清楚這段經過。
但是穀粒聽明白了,後來這個陳冬回來的時候,確實是帶回了一大筆錢,但是好景不長,陳冬不久后病亡,然而老兩口一夜乍富,從沒見過錢,到收到兒子帶回來的巨款,很快就因為騙子的騙局被人把錢騙了個精光,甚至現在的日子還不如從前。
陳冬下葬時,村裡人找來算命先生,給他們家測了風水,說是他們家風水不好,克兒子,才把兒子剋死了,老兩口迷信這個,賤賣了原來的宅子,搬到這裏。
穀粒抿了抿嘴,沒好說什麼,她臨走時壓了好幾張鈔票在缺了個口的搪瓷茶缸下面。
當然,這些錢,都是從周起的遺產里出的。
她一個星期,馬不停蹄,不止走了陳冬一家,她幾乎踏遍了她所能記得的每一個地址,有的人地址早就變了,不可尋,有的人還有家人在世,但她發現這些人有很明顯特點:偷渡客、絕症患者、妓~女,信息殘缺不全。有的人離開家鄉后渺無音信,少數人傳來消息回鄉,但他們無一例外,要麼已經死了,要麼失去消息。
穀粒不寒而慄,這樣看來,她是這些人裏面唯一一個還活在世上,並且活在大眾視野里的人。
她在這一瞬間,感到荒謬,又孤獨。
在家屬的描述中,曾有一人回來時性格大變,對家裏的記憶很模糊,好像總隔着些什麼,後來因病暴斃。穀粒很快捕捉到關鍵詞,記憶。
她買了第二天的車票回上海,她睡在縣城招待所硬邦邦的床上,她又開始頭疼,床太硬了,骨頭也跟着疼,她抱着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回去之後,劉稱心找到她,讓她趕緊回醫院看看,說自從那天她走後,言亦初就一直呆在她所在的病房不肯走。
穀粒看到言亦初睡在病床上,潔白的襯衫,潔白的床單,還有潔白的房間,在陽光下形成一副意外和諧的畫面,睡覺的男人,乾淨得就像一個天使,但穀粒心裏清楚,這很可能只是表象。
“有家不睡,睡這裏幹什麼?”穀粒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沒好氣。
“家裏沒有你,我不想回去。”言亦初睜開眼。
穀粒拿了把椅子坐在言亦初對面,她搓着自己的衣角說:“言亦初,我想我們應該暫時分開一陣子。”
言亦初心中像是早有預兆,他坐起來問:“你跑了那麼多地方,就打算問我點什麼嗎?這就是你的結論嗎?”
穀粒不是不想問,她不想得到假的答案,也沒有做好準備面對她認為的真的答案,她想,她需要時間。
“穀粒,你是因為得到了遺產,就要捨棄我了是嗎?”
穀粒冷靜地辯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人在惱怒的時候往往是失去理智的,言亦初情緒很激動,穀粒離開多少天,他就在醫院等了多少天,直到穀粒回來,走到他的面前。平時小護士都在外面竊竊私語,不過礙於他臉色太臭,沒人敢上前。
他的血液衝上大腦,他一路從病房出來,挾着穀粒,把她丟進車裏,一腳油門,從隧道裏面直接沖回家裏。
穀粒看着一直加速的儀錶盤,破口大罵,“你不要命了嗎言亦初?”
回到家裏,他直接給阿姨說:“給你放假一天,你出去。”
阿姨看着劍拔弩張的兩人乾脆地退了出去。
言亦初沉着臉一言不發,他一把把穀粒摁在身下,粗暴地撕開她的襯衫,口子崩開的一瞬間,穀粒胸口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穀粒力氣大,也不敵一個已經殺紅眼的成年男性。
“言亦初,你冷靜一點。”穀粒試圖喚醒他的理智。
說實話,穀粒有時候她和言亦初有些同病相憐,受過傷,自己舔舐,期望它能夠痊癒,但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會牽動傷口,撕開它,鮮血淋淋。受過傷的人,長大後有的選擇成為了施暴者,有的成為了守護者。
言亦初小時候失去母親的時候就是這樣,他的記憶並不深刻,但那種脫離溫暖懷抱的感覺,永遠刻在他的骨髓里。人間情愛,不曾擁有,也就不會如此害怕失去。美好甜蜜的時候,甲之蜜糖,痛苦煎熬的時候,乙之□□。
言亦初,你是哪一種?
言亦初,你不要讓我失望。
但是穀粒還是失望了,因為言亦初粗魯的動作,抬起她的一隻腿架在沙發上,完全不理會她的掙扎,她感受到自己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物件,隨着海浪起伏,尖銳的疼痛逐漸吞噬她的神經。
穀粒沒有哭,可能有一串透明的液體滑過,但很快就蒸發,一絲痕迹也無。
反倒是言亦初抱着神情沉靜的穀粒哭了,穀粒第一次見他哭,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你說,你說出來,不管多荒謬我都信。”穀粒緩緩抬起手,撫摸他的臉頰,她的語氣就像是在平靜地陳述某一個事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深情。
言亦初輕輕輕吻她的臉頰,“你如果不知道,你就是安全的。你就這樣,不要離開我,就在這裏,哪裏也不去好嗎?”
穀粒疲倦地閉上眼,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