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名正言順
大皇子周璉兵敗被擒,皇帝起駕回宮,第一件事就是提審大皇子周璉。大皇子周璉鎧甲上濺着黃土鮮血,發冠歪了,鬢髮散落,一身形容狼狽,卻腰背挺直,眼神堅定而不馴。
周瑛扶着皇帝,一步步走向上首。
皇帝幾乎半個身子都倚在她身上,才幾步路,額頭就生出一層薄汗,讓周瑛隱生擔憂。
皇帝累得狠了,手指有些顫抖,卻不肯露出弱勢,緊緊抓住扶手,閉眼緩了緩,才抬起頭,就見大皇子周璉一副冥頑不靈,臉上根本不見一絲懺悔。皇帝大怒,一把抓起茶杯,狠狠摔向大皇子周璉。卻到底力氣衰微,原本砸向大皇子周璉頭部的茶杯,在空中飛出一個疲軟的弧線,堪堪落在周璉腳邊,茶水茶葉濺濕了周璉袍子一角。
屋中霎時一靜。
大皇子周璉抖了抖袍腳上的茶葉,輕慢笑了,“父皇,你老了。”
皇帝心底最深處的隱憂,被這年富力強的兒子當庭一語道破,心臟不由狠狠一縮,一瞬間彷彿所有暗處陰影都在竊竊私語,嘲諷他年邁老態的身體,覬覦他已經坐不穩的龍椅。
皇帝狠狠一咬舌尖,舌尖上清晰的刺痛和口中腥鹹的血腥味,讓他瞬間清醒過來,他前傾身體,被老病折磨得渾濁了的眼眸,一瞬間像是鷹隼一樣銳利,“孽障,還不跪下!”
有侍衛上前,要押着大皇子周璉下跪,卻見周璉朝後一揚手,“我自己來。”
皇帝看着大皇子周璉悠然跪下,沒見一點羞愧之意,冷笑道:“朕錦衣玉食養着你,教以詩書,習以禮儀,卻原來只教出一個下毒弒父,起兵謀反,不忠不孝、無君無父的畜生。”
大皇子周璉瞳孔一縮,諷笑道:“我不忠不孝,無君無父,難道不是拜父皇所賜?”
“我是母后所出,占足了名分的嫡長子,自幼勤敏好學,詩書武藝,樣樣不敢落於人后,及至入朝聽政,更是兢兢業業,禮賢下士,生怕丟了父皇的臉面。可父皇又是如何對我的?”大皇子周璉眼圈通紅,嘶聲吼道,“先是扶持周琰那個賤孽所出之子跟我作對,后又扶持五皇弟這個懵懂孩童壓制我!明明我才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你憑什麼,憑什麼這樣對我!”
大皇子周璉攥緊了拳頭,狠狠閉上眼,掩去眼中不甘和恨意,再抬眼時,語氣淡漠如輕風吹過山谷,“既然在父皇心裏任誰都比兒臣適合皇位,那兒臣別無選擇,只能親自動手去搶了。”
大皇子周璉緩緩看向周瑛,拱了拱手,“雖是兵敗垂成,不過我認賭服輸。”
周瑛心道不好,如果說先前聽了大皇子周璉的話,她心中還生出了些許同情,但在大皇子周璉把禍水往她身上引的時候,那一點子微薄的同情早就煙消雲散了。
大皇子周璉見棄於皇帝,或許有他不得皇帝歡心的緣故,但究其根本,無非是大皇子周璉日漸強壯,羽翼豐滿,而皇帝卻一日日老邁,這少壯老弱,如何讓皇帝放得下心?
周瑛女兒家的身份是她在這個男權至上的時代中,爭權奪利最大的絆腳石,但同時也是因為這個柔弱堪憐的身份,皇帝從未對她生出真正的忌憚之心。先前在公主府火燒黑家軍時,皇帝或許對周瑛的狠辣有了印象,但卻沒將她列位奪嫡之中,否則也不會輕易讓她執掌虎符了。
可大皇子周璉這一下挑撥,皇帝如何作想……
周瑛面作不安,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眼中並未見懷疑,甚而安慰拍了拍周瑛的手背,看向大皇子周璉,打量着這個滿心恨意的兒子,說出的話卻帶着冰冷的質感,“這九五之尊的皇位,朕給了誰,誰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