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可能

“沒有必須今天做完的事情，您先休息吧。”柳遇唐沒有抬頭，不過店鋪剛起步，突發問題比較多，他有空就會把工作進度盡量往前趕。

過了幾秒鐘，他發現唐璐站在長桌附近沒離開，才抬起頭來，“怎麼了？”

唐璐本來心裏已經糾結了許多天，今天宗靖上門，彷彿火星丟到炭堆上，怎麼也憋不住了。

“你要是不忙，我有點事兒想問你。”

柳遇唐心裏一凜，不會是媽媽從宗靖的表現上看出什麼端倪了吧？

但是宗靖性格比自己更穩重，他留言的信息里沒提到什麼異常，應該就是沒什麼事兒。

這麼一想，他定定神，開始收拾畫板，“什麼事兒您說。”

唐璐猶猶豫豫的，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等到柳遇唐收拾好東西，牛奶也熱了兩杯端過來，安安穩穩坐在她對面，她才磕巴出一句，“之前逼你跟宗靖分開，你、怪媽媽不？”

柳遇唐一怔，沒想到這麼直接就問這樣的問題，心尖子上湧出一點澀來，慢慢低下頭，“……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

他說了理解，沒說不怨，那就是有一點埋怨的。唐璐嘆口氣，要是就像書上說的那樣，自己棒打鴛鴦，受點埋怨也是該有的。

“打那兒之後，咱娘倆沒就這個事兒聊過，今天宗靖過來，我就想起問問，你是遇着他之後就喜歡了男的嗎？”

親生的母子，還是彼此都特別關心的，柳遇唐一瞬間就捕捉到母親情緒里的某些異常，也抓住了她問這話的核心意思。藏了這麼多年的事兒，忽然被人心平氣和的提起，一下子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愣了一會兒，他抬眼跟母親對視，坦坦蕩蕩的，“我高中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不太對了。”

儘管有了心理準備，可是最後一點兒希望也被掐滅了，唐璐握着被子的指尖一緊，“就沒有過，對哪個女孩子有不同的感覺嗎？”

“閑雲和飛星與我像姐妹，”柳遇唐蹲到唐璐面前，扶着她的膝蓋，“對不起，媽，我努力試過，沒有用。”

唐璐恍惚記起，兒子高二的時候，成績忽然從優等生掉到中不溜了，就是因為那個，後來才學了藝術相關專業的。

她跟柳昂兩個，當時正忙工程，以為兒子是因為分了文理科成績不好，覺得自家孩子，也沒有必要刻苦上什麼名校，否則做父母的這麼拚命攢下東西是為什麼？

文化課成績不好，學個藝術，一樣上大學。

“就是，高中二年級時候嗎？”唐璐仔細回憶，那時候兒子抽條長高，特別瘦、精神不好，自己一廂情願覺得是男孩長個子、學習壓力大。

沒想到那個時候，他是受着什麼樣的煎熬？

她近來看了許多書，一些初始意識到自己性向無人引導又自控力不好的孩子的案例，看得她膽戰心驚。如今聯想到親兒子身上，立時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

“嗯，”柳遇唐握住唐璐的手，“我很好，那時候閑雲先發現了，她們兩個陪我看了許多書，大學裏，我還去找了醫生……”

不是不知道母親現在情況不好，但是既然她主動挑了話頭，就要抓緊機會把實情告訴她，免得她繼續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兒子一向乖巧的，又體諒父母，他說這樣試過，就一定是做過了。

唐璐眼睛一眨，落下一串淚來，“就確實是……”

“我會好好工作，努力賺錢，鍛煉身體，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您，”柳遇唐坐到唐璐旁邊，把母親攬到懷裏，放低了聲音慢慢跟她講，“我有一些好朋友，也會努力做出個自己的事業，還有興趣愛好，每天挺開心。跟大多數人比，只是沒有後代，我總不能，去禍害個無辜的女孩子吧？媽，你信我，好好過日子，也能挺幸福的。”

他這樣講，條理清清楚楚，顯然是想了許久的，可是他越是表現的隱忍懂事，唐璐越是心疼。

自己一把年紀，若是先走一步，他有個病痛、遇到點困難，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該怎麼辦？

朋友是好朋友，人家終究也得有自己的家庭吧？有了自己的家庭，關係再近，輕重緩急也要分出來。

這世上當然極少錢辦不到的事情，唐璐這些日子讀着書，想了許多許多，以後社會發展的更好了，社會上老年人多了，養老的服務也會提升上去，只要孩子有錢，老了也不怕的。

百樣苦都吃得，唯獨怕他孤單。人活在世上需要個寄託，要那麼點牽絆，有了寄託牽絆，人才有個根底。

彷彿以前躺在療養院裏的唐姥姥，她在，唐璐就覺得自己是個有媽的孩子。柳昂在，她就覺得有個事兒自己能商量。

失去了這兩個，她還有個兒子，正值年富力強，看起來一切都好。

但是遇唐呢？有朝一日自己走了，他怎麼辦？

唐璐把這些心思掩住，眼淚憋回去，沒想明白之前，還是不要給孩子增加心理負擔，“行，媽明白你心裏怎麼想的了，我再琢磨琢磨，”握了握兒子的手，“早點休息吧。”

柳遇唐把能說的說完了，仔細打量她表情還好，輕輕點點頭，“嗯，我給您弄個涼毛巾敷一敷眼睛。”

唐璐若有所思的去睡了，留下柳遇唐躺在客廳的沙發床上翻來覆去。

他了解自己親媽，日常看着是個尋常老太太，其實見過不少風浪，問這麼一出，一定有什麼原因。

有心找宗靖商量一下，房子隔音不太好，出去關門聲音又太大，最終滿腹心思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唐璐醒來的時候已經全無異常，給宗嘉和做了兒童早餐，替柳遇唐裝了兩個飯盒的水果，那是給他和白閑雲準備的。

柳遇唐偷偷看她好幾回，最終提着心出去。

下了樓走在路上就跟宗靖打電話，把唐璐昨天問的話反覆說了一遍，“你昨天確實沒露出什麼來嗎？”

宗靖馬上要跟甲方開會，也沒工夫細想，大略回憶一下，“我是有點心思看她是不是特別討厭我，所以才找上門，但是只講了嘉和的事情，問都沒問你一句。”

兩個人討論不明白，匆匆掛了電話，柳遇唐又逮住白閑雲，照樣把親媽的表現講一通，“你細心，幫我一起琢磨琢磨，我媽是怎麼了？昨天開始談話有點突兀，結束的也特別倉促，不會是胡思亂想了什麼吧？”

白閑雲仔細想了半天，“沒什麼異常吧？昨天跟我聊天還問我男朋友什麼的，跟前天沒什麼區別。”

“那你對她最近的狀態有什麼感想，”柳遇唐想想這些天自己的工作狀態，每天跟唐璐相處聊天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小時，還是吃飯時間，話題都圍繞着工作室里的生意。

這麼一琢磨，問題大了，他不知道自己媽這些天都在幹什麼。

做賬和家務花了多少時間是能判斷的，唐璐跟一般這個年紀的媽媽不一樣，不太愛看電視劇，那麼，其餘的時間她都在做什麼？

“阿姨最近，”白閑雲想了半天，“業餘時間看書？我記得有時候進門能看見她手裏有書，還不是同一本。”

柳遇唐是真不知道唐璐看了什麼書，他根本沒注意過唐璐業餘做什麼，給白閑雲一提醒，“你怎麼知道是不同的書？”

“書籍厚度不一樣吧，封皮顏色也不同，”作為一個不錯的畫手，她對自己的觀察能力還挺自信的，一旦提起一個線索，抽絲剝繭的就想出更多，“我記得有一回，我們進門，阿姨把一本書放沙發上了，我洗個手，坐下去的時候又沒了，我當時還想拎起來看什麼書的。沒摸到就丟在腦後了。”

“我媽以前業餘時間也挺喜歡看書的，各種歷史、社會、科普都喜歡，她看書也……”柳遇唐眨了眨眼睛，好像摸到了真相的邊緣。

因為時代原因沒能上大學，但是母親一向是喜歡讀書的，學習慾望還特彆強烈。從家裏帶來到B市的那一書房書，多半是她的，另一些才是父親的。

按她的習慣，不了解的事情，是要去學習的。事關親生兒子，母親應該還做了其他什麼。

白閑雲在他面前拍了拍巴掌，“行了，別發獃了，按你講的，怎麼看都是朝好的方向去了。阿姨是我見過的最明事理的長輩，她肯問你，就是有可能了。你有什麼想不通，也去問她，你們母子關係這麼好，有什麼不能說的。”

是啊，有什麼不能說的。

柳遇唐心口一松，微微吁了口氣，繼續工作，努力真誠好好過日子，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