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情冷暖
柳遇唐去開門,陳橋裹的像個球一樣扶着門框探頭往裏看,“人到齊了?”
“不是說要好好休息?”柳遇唐趕緊把他扶進屋,又快步跑上樓給他拿個熱水袋下來捂着,“沒有您我也處理的……”
“好”字說不出口,幾個胖瘦高矮不一的中老年男人炯炯有神地瞪過來,陳橋是柳家專門請的律師,他們還是知道的。
Q市盛產瓷磚及陶瓷琉璃工藝品,做建材起家的人不少,柳昂只是其中之一,大概行事作風都跟同行暴發戶不大一樣,格外的顯眼。
其中最被人津津樂道的有兩條,一是一個包工頭起家的偏裝文化人,買桶漆都要簽合同;再一個黃臉婆管着帳,發了財竟然沒有養小三。
他們都呆在那片佔地廣闊的建材城,這麼多年起起落落見得多,柳昂剛出事兒時候是沒放在心上的。
報了經濟偵查案,逃走的人通緝,給工人的錢可以拖着等追捕看能拿回來多少,拿不回來總不能怪柳氏企業吧?
到後來確認罪犯已經出境,到柳昂開始拆賣公司項目,大家想法是,賠了錢也好,瘦死駱駝比馬大,年紀大了就不折騰了,剩下一丁點足夠清靜養老也挺好。
就是沒想到,人有旦夕禍福,一場車禍人沒了。
這時候拿着欠款的人都急了,柳家就剩一個女人一個後生仔,瞅着就是撐不住。
這幾個最後一批來的,多數是老關係錢的數額少,陳橋出面談好了,拿自己的房子做擔保,柳遇唐還不上,他陳橋給補窟窿,才拖到如今上門。
柳遇唐不知道陳橋背後做了這許多,僅看表面就已經覺得自己實在太沒用,家裏出了大事兒幫不上忙,一堆狼心狗肺的親戚朋友裏頭好不容易有個靠譜的好人叔伯,還讓自己給累病了。
陳橋穩得住,推推眼鏡,“去給我倒杯茶。”
柳遇唐去廚房把電熱水壺重新燒上,陳橋又在客廳喊,“早飯我也沒吃呢,聽說你小子學會烙蛋餅了,給我弄一張。”
柳遇唐探頭看了看,那幾個人應該不能把陳橋怎麼樣,拉開冰箱準備早餐。
陳橋把他支開,笑眯眯摟着熱水袋揣着手,“遇唐是不是講實話了?”
張老闆哼一聲,“不用他講,我們也不瞎,打眼一看就知道了。”
毛頭小子,架勢端的足,人品看着也可信,但是人品不能當飯吃,架勢唬不住老油條。
陳橋無奈地笑笑,“我猜也是。都是多年老關係,我實話說,諸位不缺這點過年錢,何必這麼緊逼着。房子抵押貸款能套出五百萬就算高了,填不上你們的窟窿。到時候你們就算逼死他,也拿不到什麼。不如等個半年,這裏有一個算一個,等房子脫手人人都能多得些。”
一直坐在角落裏的瘦子猛吸一口煙,“陳律師,不是我們不給你面子,家家都有難處,說句難聽的,哪天都有倒霉的人,比柳家慘的多得是,老哥幾個都有一家人。以前柳家還有個公司撐着,現在人一走,我難道為了十多萬天南海北追他去?”
本來沉默的眾人也隨着他的話又躁動起來,張老闆也精明,“陳律師,你們老是**律條款,應該最講理不過,之前是您口口聲聲說給他做擔保,我們才拖到今天來,到了這兒又翻臉不認。就這麼一回,後頭我老張可不敢繼續信了。”
陳橋嘆氣,他跟柳昂多年老朋友,柳氏也是他的大客戶,還給他介紹了許多工作,可以說他有如今的家業,有柳家一分原因。
朋友有難他是有心拉一把的。
可是這幾個老闆說的也沒錯,誰都有一家人,他肯墊付一些款項救急,家裏的老妻和準備結婚的兒子都不同意。
再怎麼看着柳遇唐長大的,那也不是親生兒子,他前面幫忙拖着,今天又趕來說和,也是竭盡全力了。
冰箱裏有做好的面胚,柳遇唐把餅皮放在電餅鐺里,又趕回客廳,聽了個話尾,忍不住冷笑,“對您有利的時候就講合同,對您不利的時候講情分,怎麼都占理是吧?”
不等幾人反駁,他往陳橋旁邊一坐,“要說按合同,各位沒有一個應該今天拿到全款,張老闆就應該把您的漆拉回去、”
他還想再說,陳橋按住他的手,“遇唐,冷靜點,好好商量解決辦法。”
有兩三個抽着煙皺眉,瘦子又跳出來,“陳律師,我們跟您沒債務,所以這事兒,您說了不算,還的看這個柳遇唐。就算我今天不該得全款,”他翻了翻合同,“批次付款付到百分之五十了,你給錢我就走人。”
他看出來了,柳遇唐一分錢都沒有,全款的額度當然有利潤,能拿回百分之五十,離本金就不太遠了,少那一些損失他承擔得起。
那個領頭的張老闆最緊張,他的額度最大,還有十幾萬退貨,想要的是全款,反正柳家都倒了,得罪了也無妨,到手的才是真利益。
“什麼合同不合同,我要的是個保障,要不是柳昂需要,我店裏根本不會進那些進口漆,為他專門走的貨,沒道理壓回給我。”說著他噼里啪啦在手機上打字,“我打定主意了,今天要是談不攏,我就呆在這兒等着,你要想幾天辦法我就等你幾天。”
竟然打算呆在柳家不走了。
柳遇唐簡直驚呆,銀行的催款員都沒這麼無賴的。
陳橋沉默地捂住水袋卡打量幾個人的表情,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柳遇唐今天能安安穩穩站在這裏,都多虧柳昂多年積累的聲譽保底。
要不是柳昂出了車禍,憑着多年人脈和積累的工程經驗,就算賠了公司大別墅,出去給人家打工當個監理,一家人安穩富裕過下去不成問題。
剛出事兒時候,柳昂也是那麼打算的,誰也沒算到天災**。
而柳遇唐在此之前,不論是他自己還是他父母,都沒有做好讓他當家庭頂樑柱的準備。
不一刻大門被砰砰砸響,沒等柳遇唐站起來,張老闆幾步竄過去拉開了門,之前提着油漆桶的小夥子帶着幾個同伴一起湧進來。
這一群人橫眉立目,進屋呼出幾口白氣,在地板上剁出一層亂七八糟的腳印,嘀嘀咕咕罵髒話嫌棄屋裏比車上還冷,沒有一個看着好相處。
瞧着今天是完全沒辦法善了,柳遇唐跟陳橋對視一眼,知道只能走最後的辦法了。
撕破臉報警,讓警察來把這些人從家裏弄走,避免他們騷擾自己跟媽媽。
他承認自己欠債,但是目前個人賬戶里沒錢,警察不管非刑事糾紛,會建議這些債主去法院提起訴訟。
經濟糾紛訴訟,一開始會上調解庭,法官也會酌情幫助說服一下這些人延長還款期限。
這樣拖出一個時間差,可能房子就賣出去了。
柳遇唐把陳橋擋在後面,“張先生,您現在的行為是私闖民宅,在主人沒有同意的情況下,弄這麼一群人進我家,不合適吧?”
張老闆搓搓手,扯出一個笑,“都是我家裏的子侄後輩,過來幫幫忙,有什麼不可以?”他們既沒有打砸搶,也沒有傷人,警察來了也不能如何。
幾個年輕人進了屋子紛紛掏煙,屋子裏彷彿失了火,柳遇唐氣得直咬牙,“但是我沒有同意他們可以進來,你讓他們立刻從我家裏出去,否則我就報警了。”
張老闆開門之後沒有鎖,此時又有個年輕人從外面進來,在屋裏看了一圈直奔陳橋,一把挽住他的手臂,“遇唐,我爸早晨跑出來,還沒輸液呢,病房裏的護士四處找他,我先帶他回去了。”
陳橋眉毛一立,想說我前頭就出院了,對上兒子哀求的目光,張了張嘴沒發出聲。暈倒一回,老妻和兒子已經擔心壞了,他說不出口。
柳遇唐連忙扶住另一邊,“那你趕快帶他回去,我早說了不用陳叔來,以後你可看好他了,好好休養身體,大冷天的不要出門了。”
陳橋的兒子看看屋子裏這些人,略有些不忍,但是父親必須帶走,“我送我爸回去輸液,你要是有需要起草還款合同之類的事情,儘管過來找我。”說完推着陳橋一陣風似地走了。
柳遇唐鬆了一口氣,情緒複雜,他看得出那父子兩人之間的表情不對,但是陳橋管他的事情是情分,不管是本分,沒什麼可抱怨的,就是、略微有些失落。
瘦子用煙灰缸敲敲茶几,“行了吧,閑雜人也走了,小柳,你坐下,咱們好好談談。”
他又想了個新主意,今天讓他把這別墅轉讓出來,十幾個人簽個分成比例合同,這樣就安心多了。
當然,房子出讓了,柳家母子搬去哪裏,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幾聲高跟鞋的咔噠聲輕輕傳下來,唐璐扶着樓梯慢慢下來,“呦~幾位今天聚的倒是整齊,”掃一眼那些年輕人,“我柳家又不是吃人的狼窩,談點兒小事兒要帶這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