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決定
掛了電話,宗靖在網上搜索了一下Q城當地新聞,順着找到幾個當地新聞播報公眾平台,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柳氏投資的項目施工承包方材料供應商欠下巨額賭債,中途偷偷更換了廉價建材,但是初期階段驗收時候就被發現,柳昂要求拆除不合格部分,承包方捲款潛逃。
建築行業不景氣,柳家本身資金不寬裕,這一下子資金鏈斷裂,柳昂又查出了冠心病,現在推測他的打算應該是清償債務之後留一點錢養老,所以當時就開始給項目找接手人,想把公司也拆開賣掉。
沒想到他出了車禍,柳遇唐匆匆回去,折價迅速脫手了公司不動產和一些有價值的項目,據說不過半個月企業員工和雇傭工人的賬目就全部結清。
柳氏建築的辦公大樓在柳昂生前就開始清算,算是被債主全部瓜分,這麼算一算,柳家欠的債務剩的不多,法院的訴訟已經都撤了。
……剩的不多。
暴風雪愈發的大,宗靖滿腦子都是收費平台賣消息的人回復的這幾個字。
還有那人的感嘆,柳總這樣的商人不多了,可惜,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人埋,好人沒好報。唯一的兒子見過的人都說嬌生慣養,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剩的不多,是相對原有的龐大債務而言,對普通人來說,可能仍舊是個天文數字。
而嬌生慣養,按當年那細皮嫩肉乾凈的好像有潔癖的少爺樣子,確實看着就靠不住。
簡單煮了一碗面吃了,宗靖困獸一般在屋子裏轉圈子。
他不太確定想做的事情是否正確,只能肯定如果不做點什麼下半輩子一定會後悔。
可是,要怎麼去做?這世道就算你想雪中送炭,別人可能還要懷疑你精肉里裹着刀。
何況,宗靖沒辦法拍着胸脯說自己沒有小算盤。
雖然一直關注柳遇唐,但是上一次看到他,還是三年前大學畢業。而在對方心目中,兩個人上一次相遇應該是高中畢業,
兩人讀的大學只隔一條街,直線距離三公里,卻從來沒有聯繫。
剛入學的時候,宗靖時常會沿着兩個學校中間的那條路夜跑,跑到隔壁學校,兜個圈子再回去。沒用半個月,他就知道了對方的宿舍樓,習慣去的自習室,要好的同學。
換了鞋子又去跑步機上自虐,宗靖帶着耳機閉上着眼睛調整呼吸,到現在仍舊能想起來:
自己在月光傾灑的校園林蔭道上看過對方拎着書本水杯去自習室,偶爾也透過球場上熱鬧的人群中看一看那道並不算很矯健的身影,甚至跟他坐在同一個階梯教室里上過自習……
他知道對方生命里很多重要的時刻,眼看着他從男孩長成男人,少年時候有些柔軟的輪廓日漸鋒利,卻從未靠近。
……像個偷/窺狂,然而並沒有上去打招呼的欲/望,雖然他知道,只需要抬手喊一聲就能更進一步。
作為同鄉同學,在陌生的城市,讀兩個距離很近的大學,應該很容易親近起來。
他推演過無數可能性,他們可以變得要好,成為勾肩搭背的好哥們,分享同一桌菜、觀賞同一場球賽,甚至一起旅行,睡一間屋子,製造許多獨處的時光,成為對方生命中的至親。
簡直不能更容易。
可是宗靖有自己的堅持。
因為見過柳遇唐言笑晏晏牽起姑娘的手;見過他對給自己送水的女孩子道謝,在對方腦袋上揉一把時候眼底溫柔的笑意;甚至知道他曠課請假陪伴那個女生照顧出事的家人。
從那時候就死心了,心裏陰暗的時候也想過,說不定對方是雙呢?掰一下試試又不會死。
終究,越不過自己心理的底線。
既然無法善終,何必打擾人家的生活。
九年,從懵懂意識到自己的性向的彷徨少年,到穩穩握住自己人生方向的男人,他費勁心機,總是忘不掉。
忙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只要偶爾在時光的罅隙里回一下頭,好像就能看到那個醉眼朦朧的少年攬住自己的脖子說,沒事沒事,一切都會好的。
……
跑到精疲力竭,宗靖倒在地毯上大口喘氣,不知道客廳里的手機鈴聲已經響了幾十遍。
住在隔壁樓的章泰安裹着毯子竄到宗靖家門口把門鈴按的好像戰場衝鋒,伴隨砰砰踹門。
宗靖被震的從地上跳起來跑到玄關貼着貓眼一看,霍然拉開大門,“你丫瘋了吧?老子又沒死?”
章泰安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擠進門,“小路他們覺得你死了,輪流打了三十七個電話都沒人接,再聯想一下您日常的工作量,不腦補到有為青年猝死家中,都不算愛戴你!”
宗靖從沙發上翻到手機看了一眼,也驚呆了,“發生了什麼事兒要給我打三十七個電話,甲方集體違約還是出現工程事故?”
章泰安先去給自己弄杯熱水,然後蜷縮在沙發上,“你能不能盼着大家點兒好?”
本來只是一個提醒有郵件發到他郵箱需要兩小時內回復的電話沒打通,但是十分鐘后第二次和第三次又沒打通!
五公裡外小樓里的加班狗們就瘋了,認識宗靖五六年,尤其是開始接工程,他洗個澡都要把手機放浴室,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然後大家輪流打電話,沒有一個接通,腦洞就忍不住越開越大。
大雪、低溫、常年熬夜的老大、孤身獨居,組合在一起能湊出個死了都沒人發現的凄慘故事。
章泰安給眾人發完安撫短訊,指尖隔空點着宗靖,“給我個理由?”
宗靖哭笑不得,“我這種每天運動、吃飯還注意葷素搭配的人,怎麼可能?在健身房跑步忘了帶手機而已。”
章泰安狐疑地盯着他,根本不信。
宗靖隨他看,打開電熱水壺泡兩杯茶,舒舒服服坐下,“喝了茶滾回你的窩裏去吧。”
章泰安捧着茶杯不吱聲,“你覺得我會信?”
“愛信不……”宗靖說到一半兒忽然想起點兒什麼,“喂,你是不是,有個求而不得的初戀?”
章泰安直覺他有問題,但是找不到突破口,可是他竟然問了感情問題,這就是個突破口,乾脆地承認了,“是有那麼一個白月光,不算初戀,初暗戀還差不多。”
要說多念念不忘,也不至於,大張旗鼓地提來提去,主要是為了抵制家長安排的無止境相親。
宗靖沉吟了一下,實在並沒有人可以傾訴感情問題,章泰安看着不着調,實際是個靠譜的人,“那要是你現在遇上了,可能有機會跟她在一起,會努力試試嗎?”
章泰安腦袋上的雷達簡直blingbling閃光了,“你遇到了自己的初戀?”問完他又擺擺手,“等等,我明明記得玩兒真心話大冒險,你總是回答沒有戀愛過?”
接着他一拍大腿,“我X,你暗戀一人多年求而不得現在又有機會了,所以心神不寧表現失常?”
宗靖……(所以有一個邏輯推理能力挺不錯的師兄真特么是世界上最心塞的事情。)
“追呀,”章泰安恨不得舉個小旗子喊加油,“師兄放你長假讓你去追妻,成了回來好好專心工作,不成你就此死了這條心回來好好專心工作。”
資本家的人文關懷……
宗靖把拳頭捏的咔吧咔吧響,“追妻?師兄,咱們倆是不是很久沒有打一場了。”
章泰安毯子一甩,屁股下面安了彈簧一樣跳起來,“追夫也成,隨便你,來來來,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一場大雪剛好掩藏痕迹,打一場!”
宗靖翻個白眼,轉身帶路去健身室,“揍不趴你我今天不姓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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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遇唐核算完賬目,還差一千多萬,別墅是母子倆現在剩下的最後產業,哦,也不對,Q市與B市中間燕山丘陵地帶的那個爛尾度假山莊,項目出不了手,爛在手裏了,清算完畢屬於自己。
裏頭連泥沙土方都拉給別的工地折現了,只剩下未封頂的小別墅四棟,施工驗收不過關的矮牆一堆,還有圍着整片租賃山地的鐵絲網。
山清水秀,人窮地瘦的一個山窩子,承包山地七十年,柳昂前幾年拿了地,是想當個歸隱養老地,建個生態園,恰好原住的山民都進了城,宅基地整一整剛好弄個度假山莊出來。
柳遇唐看了一會兒父親夢想中的山居,關上電腦,多想無益,睡足一點才好應付明天登門的惡客。
一夜無夢,第二天晨光微亮,他就被門外的車喇叭聲驚醒,屋子裏光線昏暗,唐璐已經披着大衣坐起來。
沒等他穿好衣服,大門就被砸的砰砰響,聽腳步人聲是不小一群。
待他跑下樓,好像已經開始拿器械砸門了,柳遇唐打開門鎖沒解門栓,“我在,你們退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