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深夜

沒意外的情況下，回到B市之後，最大的問題是應該是怎麼在唐璐面前掩飾兩個人已經改變的關係。

但是隨便哪個正常人，也不會在父母的新喪的時候有心情做什麼，宗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已經正常工作，但是情緒並沒有完全整理好。

離家七年，再見是永訣，他一時半刻接受不了。

人死萬事皆空，有什麼恨都散了，何況在出櫃之前的日子裏，宗家父母是稱職的父母，他是優秀的兒子，一家三口是遠近眾人羨慕的和睦家庭。

因為出櫃就被拋棄，使他意識到父母的愛有私心，他不能成就他們的私心，卻也不會抹殺之前多年養育之恩。

這麼些年，不是宗靖無心求和，而是宗家夫妻不接受。

柳遇唐時常在工作的間隙里悄悄從后樓梯爬到兩層之上，隔着玻璃牆看一眼辦公的宗靖，並不靠近，也不做什麼。

完全像個關心宗靖情況的老同學。

因為家裏的情況逐漸順利起來，辦公室倒有些不好了，他跟宗靖一起請了半個月的假，普通職員不知內情，章泰安卻必須給柳遇唐的上級打個招呼，再讓人事部門把請假流程修改掉。

高管秘書處知道了，總有小道消息流傳出來一些。

回到公司重新上班，眾人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畢竟他不是從正規招聘途徑進來的。

連帶的，優秀的任務完成度和總是比別人修改更少的原畫，都被人忘記了，大家只會談起他是章總打招呼直接進來面試的人。

更有幾個因為工作任務完成不順利被上級批評的人，暗自背後結成小團體。

柳遇唐不太在意這個事情，畢竟領導認可他的能力。同時，入行一段時間后，他也算弄明白了這個職業的上升渠道和現狀，優秀的原創原畫師很少，總體來說還算是一條講究實力大於其他的路，那麼，就不用浪費心思在無所謂的事情上了。

何況，他本來也不喜歡午餐時候跟一大群人一起去吃飯，獨處的事件有利於他恢復被耗空的靈感。

而進入四月之後裝修的人家越來越多，宗靖完全進入了工作模式。

尤其是宗嘉和跟唐璐熟悉了之後願意跟唐奶奶住在一起，他直接把上班時間變成了早九晚十一了。

柳遇唐作為理論上的戀人，當然捨命陪君子，每天辦公室里最後一個走。

這麼連續了半個多月，唐璐先忍不住了，晚上熬到十二點等兒子回家，人一進門就一句，“給我個準話，這麼加班有個頭沒有？”

柳遇唐換鞋的動作一頓，抬起頭扯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我這不是恰好接了活，想着早點趕出來嘛。”

“私活是吧？既然是私活，肯定是由你自己做主的，少接點歇一陣子吧。”唐璐看着他眼睛底下的黑影，並不想長篇大論嘮叨他。自己年輕時候加班拚命無所謂，輪到兒子，她就非常心疼。

“賺錢機會難得，私活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有，”柳遇唐雙手合十，“您看，前面兩個月，我都早早下班沒事做，現在有了這些外快，月收入至少翻倍，畫畫又是我喜歡做的事情，一點也不累，有什麼不好？”

唐璐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戳戳他額頭，“錢是賺不完的，你這是貪小便宜吃大虧，又不是一下子發財，多的錢都是你一筆一筆畫出來的，為了那一點錢，再累病了，不值得。”

“行行行，聽您的，都聽您的，我做完手邊接的單，以後肯定注意控制量和截稿時間，這不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機會沒把持住，以後就有經驗了，再也不會發生同樣的事情。”

柳遇唐扶着她的肩膀轉身，把她推回卧室，“您早點休息吧，我年輕底子好，您可經不住熬。明早別起來給我做早飯了，我跟宗靖從外面吃好了。”

唐璐讓他硬推回卧室，壓低了聲音警告，“你自己講過的，做完手頭的後面控制住，說話不算數，我可生氣的。”

“保證說到做到，”柳遇唐輕手輕腳給她關上門，摸着胸口吁了一口氣。

當然不是因為接了太多私活加班，而是為了陪宗靖加班特意多接了點私活。

反正在辦公室耗着也是耗着，時間不利用起來可惜了。

實際上，因為每天看着宗靖批複那些厚厚的文件，最近他學習新知識的心思無比的強烈，只是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

而且，即便關係發生了改變，也不能忘記欠宗靖的幾百萬，丁是丁卯是卯，與感情無關。

已經確認的是，自己並沒有什麼金融管理天賦。

嘗試過看那投資相關書籍，即便有向飛星幫忙講解，也是一看分析就想撞牆，作為一個多年來靠感覺/靈感之類虛無的東西畫畫工作的人，提起來要砸到實處的數據就崩潰。

再有一個，管理，他可以一定程度上八面玲瓏，實際上卻是個內向的人，每每事情過了就累的虛脫。更有一個大缺點，總希望所有人都好，而權衡決斷卻是當個上位者必備的素質，這樣子就甭想着當上總經理，出任CEO了。

剩下的就只有在已有技能點上繼續深入或者發散，曾經也想過做服裝，只是沒開始就出事兒了，現在想提起來，卻沒有足夠的錢做前期投入，也沒有足夠的把握收回成本，那麼，還能做什麼呢？

躺在沙發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手機忽然閃了閃，宗靖的消息發過來，【想什麼呢？】

【嗯？】柳遇唐一愣。

宗靖站在窗口抽煙，手裏擺弄着宗嘉和的兒童玩具望遠鏡，【我看見你那邊有燈光。】

柳遇唐只開了小枱燈，看到消息呼一下子坐起來，【你用什麼看的？】

【嘉和的玩具】幾百米距離，倒是挺好用的，宗靖瞅着那邊窗口的微光，輕輕翹起唇角，【已經一點了，怎麼還不睡？】

柳遇唐老老實實回答，【我媽熬到十二點，就為了跟我說，不能繼續那麼加班了。】

【嗯，那麼明天就休息。】宗靖回的飛快，【加班這麼多天，足夠調休了，帶嘉和出去玩兒？】

說風就是雨，剛才我還跟我媽說，手上的活還沒完，到你這兒變立刻休息了。

柳遇唐在黑暗中翻了個白眼兒，要不是喜歡你，才不會替你想這麼多。

【好歹有個過渡期呀，我剛跟她說手頭的活還要幾天。】柳遇唐把枱燈關了，輕輕躺下，【明天照舊上班，你也早點休息吧】。

【我本來已經休息了。】宗靖晃着酒杯，靠在窗框上微微眯起眼睛，仲春的風很柔軟，吹進來覺得胸口的石頭都散了一點。

世界愈發鬱鬱蔥蔥，Q城墓地上種的小松樹應該已經成活了吧。

【我看起來就那麼蠢嗎？】柳遇唐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家能看到這邊燈光的那一邊，不是卧室，而且，你睡了怎麼發現我沒睡的？】

宗靖想打電話過去，想起來宗嘉和今天住在唐璐那邊，一室一廳的小房子，有聲音會吵醒老人孩子，索性繼續發消息，【嗯，就當我沒睡。】

【那快去睡。】柳遇唐在黑暗裏朝對面看了看，輕輕呸了一聲，小聲嘀咕，“你等着，明兒我也去弄個望遠鏡。”

安靜了足有五分鐘，宗靖的新消息過來，【失眠】，從Q城回來這麼多天，他第一次承認自己狀態不好。

柳遇唐盯着那兩個字，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

從葬禮開始，快兩個月了，嘉和都逐漸適應了B市的新生活，宗靖還是一副半身遊離在外的樣子。

誠然他像沒出事之前一樣反應敏捷、做事雷厲風行，但是就是有哪裏不一樣了，日常相交的其他人只覺得這個人越來越嚴肅，而柳遇唐知道，他在努力的把自己的每天整成機械一般精準的時間軸。

那樣，就沒時間去東想西想瞎琢磨。

兩個月以來第一次，宗靖承認自己的情況，並不太好。

【屬羊？】柳遇唐發了消息，悄悄爬起來換上軟底的跑鞋，披一件大衣拉開門，朝後面的樓溜達過去。

【那有什麼用？】宗靖沉默莞爾，【可能喝點酒還比較實在。】

【你一個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時的人，還喝酒？嫌死得不夠快嗎？】柳遇唐輕車熟路地按開大門的密碼。

宗靖本來已經沒有在看對面，但是開着窗，院子裏的動靜一清二楚，眼瞅着某個人輕輕溜了進來，心裏登時升起一點奇妙的歡愉。

柳遇唐打開房門，本來想哼一句“噔噔噔噔~surprise~”結果進門就聞到了淡淡的煙味兒，也沒勁兒蹦躂了，溜溜達達走到他跟前，數了數窗台上煙灰缸里的煙頭，“你果然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幾個月前那個進了自己家之後，好像潔癖狂魔一樣俯視眾人去開窗的到底是哪個呀？

宗靖放下紅酒杯，表情明亮，“我要說這是點着玩兒的，我並沒有抽，你信嗎？”

“那不就是二手煙，也你自己吸有什麼區別，”柳遇唐拿起他的酒杯抿了一口，“聊聊？”

“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或許深夜的寂靜降低了人的心防，宗靖有一點傾訴的**，卻不知怎麼開始。

“隨便什麼，”柳遇唐把他按進懶人沙發里，自己拽一個坐到旁邊，“哪怕是，章泰安是個神經病？我都OK的，聽什麼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