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狂暴嗜血、崇武善斗是主宰戰爭與破壞的阿瑞斯的代名詞,戕戮廝殺是他的畢生最愛,可這位英姿勃勃,威武強悍的神祗,短板也非常明顯——

總結來說就是兩個字:挺蠢。

欠缺理智的判斷,常常懶得思考,戰術方面慘不忍睹,應變能力不是一般的差。

這直接導致他成為奧林匹斯有史以來第一位,估計也是最後一位,敗績多於勝績的戰神了。

“呵。”

阿多尼斯一聲輕笑,事先挽好的套索便準確地拋到了愣神的野豬頸上,然後迅速收緊。

阿瑞斯方才回頭是做賊心虛下的條件反射,然而回到一半,就隱約覺得不妥,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連進自己神殿的資格都沒有的低階神竟然會膽大到設陷阱來暗算他!

驟然勒緊的束縛讓野豬翻起了白眼,同時也凶性大發,阿多尼斯才不管接下來被套住的它要怎麼發狂地衝撞,鈴鐺大的泛紅眼睛又是多想把他碎屍萬段的兇殘,二話不說將繩索另一頭固定在一棵粗壯得足讓十數人合抱的樹榦上,旋即雙腿一夾馬腹,霍斯便心領神會地完成利落的掉頭,揪准了另一方向,以一往無前的勢頭,毫不猶豫地撒開四條腿狂奔起來。

掙扎不已的野豬阿瑞斯傻眼了,半晌才想起鼓着嘴哼哧哼哧地抗議……

他們竟然就此逃之夭夭!

司掌戰爭的他頓時勃然大怒,絲毫沒有自我反省的意思,而讓他憤怒的理由也非常簡單——這簡直是對戰鬥的侮辱!

阿多尼斯對動物的對戰經驗很豐富,可這不包括對付戰神所變化的野豬。趁勝追擊、斬草除根也得分情況:他絕對不會天真地認為一條非火神製造的繩索真能套住一位主神,就腰間別著的這柄青銅質的粗劣短劍,能不能劃破阿瑞斯的皮膚都是未知數。

倒不如趁着戰神被困住,一身狼狽又因怕丟臉和露陷而不方便變回原形的時候,趕緊一走了之。

——誰不跑誰傻。

自始至終都沒有叫破對方的真實身份,阿多尼斯也是有着計較的。

刻意留一個台階的話,即使阿瑞斯這一擊因太過大意而不得手,至少也沒丟面子,再加上阿芙洛狄特的警醒,他捲土重來的概率就相對變低。否則的話,一旦顏面盡失的神發起狂來,不顧一切地挾私報復,他作為把心胸狹隘的戰神得罪狠了的罪魁禍首,將必死無疑。

……話雖如此,表面淡定的植物神儘管能冷靜地分析利弊,卻也無法泯滅不爽的情緒。

追根究底就是他太弱,哪怕戰神再不堪,被奧林匹斯諸神背地裏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柄,也能用幾根手指摁死他這隻看起來光鮮的螻蟻。

霍斯逃命似地疾馳着,毛髮泛着健康的油光,健壯的身軀迅捷得像一道劃破夜空的炫目閃電,花花草草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被粗魯地撞開,嘴裏“哎呀呀呀呀”地抱怨着,可再留在視野里的只剩殘影了。

快!它還能更快一點。

阿多尼斯從不用韁繩去控制它,僅僅是輕輕地撫了撫那抖動的耳朵,霍斯便得了訊號,眼睛晶亮,長鬃被大風颳得獵獵飛舞,撲簌簌的是受驚飛起的鳥群。一路折斷的枝椏在它厚實的皮上留下淺白色的划痕,它卻跟不知疲倦似地不斷提升着上一刻就被人以為已經抵達極限的速度,沒有蹄鐵,馬蹄深深地烙在濕潤的泥地上,留下清晰的印記。

它忠誠地載着憂心忡忡的主人,踏過青翠的草坪,踩過腐朽的落葉,騰躍過潺潺的小溪……

四周景物飛快變幻,讓人目不暇接,幾個日夜過去,星辰耀空,他們穿過了幾塊陌生的大陸,來到了一片草肥水美的天然牧場。

連日奔波下的霍斯早已飢腸轆轆,周圍豐茂的野草更是無時無刻不在勾起它的饞蟲,它卻熟視無睹,在沒聽到阿多尼斯說‘可以’之前,它只會一直一直地奔跑下去,直到跑不動為止。

在霍斯尚是一頭連站都站不穩的馬駒時,便幸運地新誕的植物神相中,沒有拘管的韁繩,沒有禁錮的口嚼,他們默契地配合了十來年,無需言語,自然感受得到背上所馱着主人的焦慮。

它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難過,抽空安慰了句:“咴咴~”

——不要擔心,我還在呢~

阿多尼斯自然聽懂了它飽含溫情的關心,不禁微笑起來,環住馬脖子的手臂稍微收緊,算作一個溫暖的擁抱。

作為一匹矜持又高貴的馬,霍斯表達喜悅的唯一方式,便是邁出越發飄逸的步伐,被疲憊灌得沉甸甸的蹄子蹬得無比歡脫,倦意一掃而空,心花怒放得彷彿下一刻就要飛起來般輕盈。

然後在下一刻,霍斯就嘗到了心不在焉所釀成的苦果——

它結結實實地撞到了一頭高大得與自己有得一拼的山羊身上!

“嗙!!!”

可憐的霍斯感覺它就像一堵混凝土鑄就的堅實牆壁,當場被反衝力惹得眼冒金星,趔趔趄趄地歪着往後退了幾步,到底沒憋住胸腔傳來的劇痛,四腿匍匐着跪下了。

“嗚嗚……”

大眼睛眨巴着,幾顆豆大的淚珠沒被成功忍住,滾出了眼眶,霍斯按捺着想立刻趴下的*,將最重要的阿多尼斯小心放下,然後才艱難地曲着頸,慢慢舔舐腹部被犄角造成的撕裂傷。

“霍斯。”

阿多尼斯面露不忍,他對它的痛和隱忍已然感同身受,下來后更是毫不留戀地將長袖撕成布條,裹好后又去一旁的叢林裏采來有療傷效果的草藥——植物神的優勢在這時就突顯出來了,整個過程中遇到的花草們無一不熱情滿滿地給他指路,連即將被採摘的藥草也喜出望外地紛紛自薦,若不是根扎得夠深夠穩,為了爭奪被俊俏至極的阿多尼斯的手指碰觸的寶貴機會,它們恐怕不光是嘴上吵架,貨真價實地互毆也不是不可能的。

有了療傷效果出類拔萃的草藥外加植物神的賜福,霍斯的傷情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阿多尼斯這才有空看一眼另一位肇事者,當場就被那投往自己的、毫不掩飾的火辣目光給震住了。

他剛在阿芙洛狄特眼裏見過類似的神情,當然不會錯漏掉裏頭蘊含的信息。這不僅是一種對自身實力的強大自信和不可一世,也是針對他的那該死的志在必得,甚至還摻雜着些許噁心的興味和不折不扣的倨傲……

之所以叫他感到萬分詭異的是,這道灼人視線的主人,竟是一頭山羊。

——一頭氣場十足,與霍斯相撞后還毫髮無損,一派輕鬆地跟他們對峙的山羊。

“咴咴。”

隱隱嗅到了災難的味道,霍斯不安地拱了拱他。

阿多尼斯安慰地撫摸了下它的微顫的背脊,繼續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頭陌生的山羊。它漂亮得非同尋常,不僅是霍斯的那種油光水滑,而是綢緞般的奢華貴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對金光閃閃的犄角,上頭刻着繁複的紋路,似是被厚愛它的上天暈染上的一層輝光。

單憑這點,它就有足夠的資本成為叫每個獵人都魂思夢縈,夢寐以求的獵物——

前提是,它真的是一頭山羊。

彷彿清楚他在觀察着自己,山羊斂起直勾勾的視線,得意地微側着修長的脖頸,好更完整地炫耀着自己的柔亮華麗的毛色。

阿多尼斯便看到了,正卧在它背脊上的獵物的具體面貌。

——那是一位雙眸緊閉,臉色煞白,穿着一襲織工精緻的長裙,領口凌亂,紅痕遍佈的酥胸半露,卻無損她那份清純美麗的金髮姑娘。

阿多尼斯眼角微抽,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知道那紅痕的來歷,更不想知道,好色的山羊在製造那些痕迹時,到底有沒有記得恢複本體……

他仍然是面無表情的,心裏倒是逐漸瞭然,又慢慢轉為凝重。在等待霍斯傷口徹底癒合的當頭,他不再與這頭詭異的山羊對眼,而是仰着頭,遙遙地看了眼奧林匹斯山的方向。

要是沒猜錯的話,運氣非常不好的他極有可能是不慎闖入了某位高階神充滿情趣的綁架活動,而且從那久久不願離去,擺明了‘對你感興趣’的態度看來……對方的狩獵範圍頗廣,不局限於嬌美可人的純潔少女。

他無法確認這位為了泡妞不惜喪心病狂地變成牲口的神的身份,因為除了寥寥無幾的那幾位潔身自好的神祗外,多半都具備充分的動機和能力來實施。

不幸中的萬幸是,對方嘴裏已經叼了個現成的犧牲品——阿多尼斯想,剛大快朵頤、飽餐一頓的雄獅的攻擊欲是公認最低的,他必須利用這短暫的安全期,儘快離開這神設的‘愛巢’,而不是不自量力地去救這位因戒心太低被捕獲了的可憐女孩。

不過算戒心高了,最後也逃不過被垂涎她鮮美*的神所強加在頭上的命運。

每當這種時候,阿多尼斯就特別希望能多出幾位像阿芙洛狄特一樣出身的神祗——最起碼每一位她們的出現,就意味着一條危害眾生的生殖器遭到切除。

遠處是浪花翻滾,是海水浩瀚,天上是斜陽西下,紅霞漫天。

——穿着熠熠的盛裝,英武的光明之神阿波羅即將結束一天的巡視,哀愁的夜幕女神默默地掩去被太陽戰車掀起的滾滾煙塵所遺下的堂皇。

在思緒經歷一番百轉千回后,植物神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走吧,霍斯。”

他坦坦蕩蕩地收回搭在已然完好如初的原傷口處的手,聲調溫柔,像是他剛剛什麼都沒想到、沒猜到似的從容不迫,僅僅是經歷了一場無足輕重的小意外罷了。

山羊舔了舔下唇,微眯着眼,肆無忌憚地欣賞這誤闖了他精心佈置的囚籠——克里特島的糊塗旅者,偏偏是個漂亮得連新墜枝頭的初雪都自愧不如的青年,肌膚雪白晃目,五官如雕如琢、流光溢煥,尤其那睡蓮花瓣般柔軟的唇叫神都無法矜持、只想一親芳澤。

不只是美麗絕倫的形骸,他內里的美質也同樣讓人心馳神往,就像一副聖潔得令觀者驚嘆的油畫,又充斥着與精緻聯繫緊密的脆弱矛盾的勃勃生機。

讓在背上昏睡的歐羅巴相比起來都為之黯淡失色,叫自己都不忍心對他動怒。

——只可惜他剛通過計策得到了歐羅巴,若不好好享用,未免也太對不起最近的辛勞。

唯有先放他再自由一會了。

線條流暢的纖細腰肢一彎,展現出傑出的柔韌性,優雅地跨上了馬背。

只是個很簡單的上馬動作,阿多尼斯淡定地無視了開始徘徊在臀部一帶的、暗示性滿得連‘*’這個詞都無法容納、時刻能溢出的貪饞目光,拍了拍夥伴的頸子,霍斯也半點不嬌氣,顫顫巍巍地就站起來了。

它試着走了幾步,確定傷口無礙后,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加快了節奏,在海之仙女的幫助下,它淌着淺灘一側的海水離開了這處島嶼,讓阿多尼斯感到芒刺在背的視線終於徹底消失了。

“好了,我的好夥伴。”阿多尼斯苦笑着,沖不解地甩着髮辮般的尾巴的霍斯喃喃低語:“在互道晚安之前,必須想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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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神話]阿多尼斯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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