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挑釁
宋研竹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到底身子還未復原,又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已經大亮陽光斜斜射進她的房間,瞧着便很溫暖。她剛要起身,花媽媽就端着一碗白粥進屋來,放下粥攔下她道:“小姐萬萬不可,大夫說小姐身子還弱,還得在床上休養幾天。”
“都躺了十幾天,骨頭都要躺軟了。”宋研竹嘀咕着,自行下了床,隨意走了兩步,心中暗念,躺了十多天竟也不覺得腿軟,到底是年紀小身體好,受了這麼大的磨難,竟也恢復了。只是前一世她性子擰,劉大夫叮囑了許多她都不曾放在心上,這輩子定要好好養着,不能再落下什麼病根才好。
一陣白粥的清香在鼻尖飄蕩,肚子咕嚕嚕叫了兩聲,她才驚覺自己餓的厲害,匆忙地漱了口,忙撲倒桌子前,兩口熱乎乎的白粥下肚,整個人才覺得真正活了過來。
“慢點,慢點……”花媽媽在一旁攔着,片刻間,一碗白粥見了底,宋研竹意猶未盡,細細回想,只覺得今日這碗粥尤其軟糯香甜,一碗粥已然下肚,濃郁的米香卻仍在舌尖縈繞,久久揮之不去。
“這粥熬了快兩個時辰吧?還滴了些油吶,味道不錯。”宋研竹下意識地笑道,話一出口,自己卻懊惱不已。
有些習慣,真是過了一輩子仍然刻入骨髓。嫁入陶家前,她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米蟲,哪裏會問這些。也就是嫁到陶家后,陶莫言是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挑剔人,府里的廚子做的菜他不滿意,他也從不擺在臉上,吃一口菜便放在一旁。為了他,她費盡心力學做各種菜式,每每吃到什麼好的,就想盡辦法問來菜譜……
宋研竹用力搖了搖頭,想將腦子裏陶墨言令人生惡的臉拋之腦後:“我不過隨口說說罷了,莫非猜中了?”
花媽媽回了神,道:“我還以為小姐您病了一場,還把舌頭給病成神仙了……您猜的一點沒錯,這粥一早就熬上了,文火熬足了兩個時辰,大病初癒的人喝這個不傷胃!”
“花媽媽有心了。”宋研竹垂下眼帘平復情緒。
花媽媽笑道:“老奴可不敢領這個功勞。這粥是初夏專門替小姐熬的,滴油的法子也是她出的。”
正說著話,初夏從外頭進來,花媽媽把她往前推了推,初夏紅了臉道:“這法子是奴婢的娘教奴婢的,她說這樣熬出來的粥顏色鮮亮,入口鮮滑……奴婢小時候病了,奴婢的娘都這熬粥給奴婢喝。”
宋研竹起初還笑着,忽而想起自己的母親金氏,神色黯了黯,問花媽媽道:“花媽媽,我娘的身子如何了?”
“老奴正想跟小姐說這事呢,”花媽媽原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會如蒙特赦,大大鬆了口口氣,道:“當日夫人情況兇險,顧不上您,後來醒來知道小少爺沒了,她渾渾噩噩了七八天,每日裏皆是以淚洗面,後來身子好些了,中間倒問起您幾次,老太太怕若是把您的情況告訴夫人,夫人的情況會更加不好。所以每每她問起,我便照着老太太的吩咐,只說您得了重風寒一直未愈,怕傳染夫人,影響夫人作小月子,是以不敢到她跟前盡孝。”
宋研竹面色沉了沉,想起上一世,娘因為失了孩子,渾渾噩噩豈止七八天。後來雖然身子好了,可是精神上早就大不了如前,瞧見旁的女子懷孩子,她就忍不住落淚,與爹的關係更是落到了谷底。
“娘……”宋研竹小心翼翼咀嚼着這個字,一出口滿是思念。上輩子她出嫁后就鮮少回娘家,直到臨死她也未能再見上娘一年,陰陽兩世,中間隔着五年的蹉跎。
宋研竹的眼睛落在梳妝枱上的鏡子前,鏡子裏的自己因着生病下巴變的尖銳,可那分明是十四歲的自己,命運再一次讓她回到了這個時候,在一切還沒開始的時候……
她“刷”一聲站起來,朝着娘的院子走去,一路疾行,到了院子口卻停住了腳步:她的娘親金氏就站在廊檐下,下意識輕撫着原本豐盈的肚子,此刻那裏已經空空如也,她虛扶着,獃獃地望着天空。
宋研竹忍住心酸,攏了攏鬢邊的頭髮,嘴角刻意彎起一絲笑意,俏生生地喚道:“娘。”
金氏轉過頭來,就見到笑靨如花的宋研竹,她擁上來,嬌嗔道:“娘,廊檐下風大,你的身子不好,可不能再吹着風了。李媽媽呢,李媽媽……”
宋研竹提高了聲量喚人,金氏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都沒有一絲溫度,冰涼的緊。
“是我自己在屋裏要悶壞了,想要出來透透氣。聽花媽媽說你病了好幾日,可好些了?”
“不過是些小毛病,是祖母和花媽媽小題大做,非攔着我來看娘。”宋研竹回頭似笑非笑地嗔了一句花媽媽,整個人埋在金氏的懷裏,垂下的眸子裏眸光流動,嘴裏卻說著俏皮話:“娘,幾天不見,研兒想你了。”
娘,好多年不見,研兒想你了。
母親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宋研竹几欲落淚,捨不得放手,緊緊抱住金氏,金氏摸摸她的頭,對花媽媽笑道:“你瞧這丫頭,這麼大了還撒嬌,也不怕人笑話。”
“您是我娘,我是您一輩子的孩子,我跟自己的娘撒嬌,誰敢笑話我!”宋研竹仰起頭,耍無賴一般抱着金氏的手搖了搖,金氏忍不住哈哈大笑。
兩人正說著,門外卻突然響起一陣吵鬧聲,宋研竹正要去看,一個人掀了帘子走了進來,守在門外的李媽媽在後頭追着要攔住她,她回頭叱喝道:“我就是擔心二嫂的病,過來看看怎麼了?這都過了半個多月了,她還病着,若是那個劉大夫不成,我另外介紹個好大夫給二嫂。我瞧你們一個個都是廢物,照顧二嫂也不見盡心儘力,不然二嫂的病怎麼不見起色,若是不成,也換了得了!”
李媽媽被她喝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宋研竹和金氏的面色也沉了大半。金氏冷笑道:“三弟妹好大的氣性,怎麼話還未說上兩句,就要將我房裏的人都給換了?”
來人面色一窒,“哎呦”了一聲,仍舊笑容滿面,親熱地上前挽住金氏的手道:“二嫂你好些了么?你瞧我來了幾回,你門口的丫鬟婆子都不肯讓我進來看看你,可把我擔心壞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宋研竹,眼睛一瞟,意味深長道:“研丫頭也在啊,聽說你得了風寒,可好些了?”
“勞嬸娘掛心,研兒好多了。”宋研竹恭恭敬敬行了禮,抬眼看來人,一身簇新的衣裳是時興的樣式和花色,腳上是一雙講究的雲羅緞子鞋,頭上搭配着金玉滿堂最新出的首飾,還有面上的精心妝扮,無不透露着她的神采奕奕——與神采黯淡,面色飢黃的金氏相比,她看起來過得很好。
她分明不是來探病,而是來耀武揚威,幸災樂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