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枷鎖

“那絕不可能是加百列。”

拉斐爾斷然否決了貝希摩斯的話。他是知道艾爾的——好吧，起碼他了解那個時候的艾爾，就算憐憫貝希摩斯她也絕不可能將父神的計劃告訴他。尤其是明知這個計劃被貝希摩斯得知後會造成嚴重後果的情況下，艾爾或許會向父神求情卻絕對不會選擇告訴貝希摩斯。

艾爾最大的可能大概是會選擇緘默不語。

拉斐爾想到此處是有些喪氣的，雖然不願承認，但加百列確實對很多事表現出了超脫的冷漠。

“不是加百列大人？”貝希摩斯一臉的不可置信，“不可能，我看到的確實是她。”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輕輕揮手施展了一個化形術，然後問道：“你能區分出來我和加百列的差別么？”

化形術實在是一個相當簡單的障眼法，甚至連魔法的門檻都進不去。但對無法憑藉聖靈識別天使的貝希摩斯來說，這是個十分惡毒的欺騙。以當時對天使的敬畏，他甚至不敢直視加百列。

拉斐爾看着目瞪口呆的貝希摩斯心中終於升起了幾分同情，他撤銷了化形術后對對方道：“這件事有許多疑點，第一，就算父神確實有這樣的打算，我不覺得艾爾會把這件事告訴你；第二，如果她決定告訴你這件事，事後你做出那些事來她不會逃避責任；第三，我從沒聽說過父神有過這種打算。以我所知，父神是打算在你完成地面的改造后讓你去伊甸園繼續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並且一直在那裏生活下去。”

“怎麼可能？”貝希摩斯心中長久以來的怨憤被如此顛覆，一時十分無法接受，“拉斐爾大人，您這般說有何證據？誰會假裝加百列大人？目的又是什麼呢？難道就是為了玩弄我么？”

拉斐爾搖了搖頭，遺憾的道：“事情過去那麼多年，我自然沒有什麼證據。但同樣的，你也無法反駁我的推理。我比你更了解艾爾，如今也沒有欺騙你的理由。我們不妨先假設我說的那並不是艾爾，那父神要分解你這件事的真實性就十分值得懷疑了。至於目的，你以為你反叛天國放棄改造地面影響的只是自己的前途么？”

“那，那究竟會是誰？就算我分不清聖靈微弱的區別，可到底是天使還是黑暗生物總不可能認錯吧。”

“因為那很有可能就是天使。”拉斐爾先是緊皺着眉頭，後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十分憤怒，“至於到底是誰，我心中倒是有個人選的。”

“是誰？”

還能是誰？

在拉斐爾眼中，路西法絕對是萬惡的根源。從他墮落後的事迹看來，這件事早已不知道計劃多久了。策反貝希摩斯既能破壞地面恢復的進度，又能給天國惹事。忙得焦頭爛額的都是他們創·世一派，他正好可以收攏天使發展勢力。

雖然細節上有些許出入，但拉斐爾大致的思考方向是沒有問題的。貝希摩斯聽完他的分析也覺得十分有理，當真是茫然若失。

拉斐爾一看這個魁梧的大漢這時竟無措得像是一個孩子，同情之外又多了幾分不忍。他遙想這些年所發生的事，時局的變化，父神的不作為，天使的沒落還有加百列的改變，竟與這隻多年不見的巨獸產生了些許的惺惺相惜。

他走過去拍了拍貝希摩斯的肩膀，安慰道：“如今你若是能夠安穩，在地面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好的選擇？我當初因怨憤而反叛，現在您告訴我那怨憤是因一場陰謀而起。我的所作所為全然沒有道理，您覺得我現在的狀況是自己做出的選擇么？”

這個看起來粗鄙不堪的巨人用厚實的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竟在輕輕的顫抖。“我不甘心。或許在你們天使眼中，我們這種生物雖然同出於父神之後，卻總是低你們一等的。但我也絕不會任由你們隨意玩弄，如果真是路西法所為，我一定要為自己討一個公道。”

拉斐爾聽了他的話不禁腹誹，這事關他什麼事，那個“你們”把他也包含進去真是令人相當不舒服。但考慮到這位大漢的情緒，他便默默的原諒了他。

“那你想怎麼辦？”就算不甘心，拉斐爾也不覺得他能有什麼辦法。

“我要去魔界找路西法。”貝希摩斯似乎發泄完情緒，轟然站起龐大的身軀，拉斐爾只覺得連地面也跟着抖了一抖。“我要去質問他。”

然後呢？

拉斐爾實在不覺得憑藉貝希摩斯就能見到路西法，正想勸他放棄，卻突然轉念想到了什麼。

“既然這樣，不如我陪你走一趟吧。”

目前天國與地獄有協議，他作為巡查使是有拜訪權的。路西法固然可惡，但現在雙方才剛剛簽訂協議，他應該還不至於會做出公然撕毀契約的事。他一個心情不爽正好去鬧一鬧，另一個也正好去地獄老巢探探底。當然，還有看着這個大傢伙一點免得他把性命弄丟了。實在不行，他也不覺得薩麥爾會袖手旁觀。

天真的拉斐爾還沒見識過地獄臃腫機構的無恥，拖着貝希摩斯義無反顧的朝着地獄出發了。這一走便與天國斷絕了幾百年的聯繫。

若讓所有認識加百列的人對她做一個比較全面的評價，能中肯又切中要害的大約屈指可數。這屈指可數中，薩麥爾絕對算是一位。

加百列的性子中有一種清高在裏面。因為清高所以對下屬和藹，因為清高所以對眾生憐憫，因為清高所以對父神忠貞不渝，也是因為清高，所以才能一直站在高人一等的地方冷眼旁觀。這種清高已是她深入骨髓的品質，也是束縛她靈魂的枷鎖。清高造就了她的不作為，若非被逼無奈，她會一直儘力去維持現狀。

薩麥爾覺得當初艾爾如果動手造人或許就沒有自己什麼事了，而她不進行人類的創造並不是比自己更憐惜那些生命，更多的大約是一種不願插手的清高。

客觀來說，薩麥爾並不覺得這種清高有哪裏不好。尤其是對天國、父神以及整個天使種族來說，這樣一位理智且遵循秩序的神使是有益的。

但這種清高無論是對加百列本身來說，還是對愛着她的人來說，都是絕對的噩夢。畢竟她只是一位天使，而非神明。

薩麥爾仍記得加百列第一次見莉莉絲的眼神，那是一種全然無謂的冷漠。她的臉上有着溫和的笑容，口中述說著祝賀，話語真摯。薩麥爾相信她是真心祝福自己，即便她明明知道莉莉絲是用什麼換來的。

生命只能用生命去交換。

加百列這般說的時候更多的是一種感慨，像是在述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當薩麥爾真的如此做了之後，她既不感到驚訝也沒表現出一絲的可惜——那些逝去的生物沒在她眼中驚起半點波瀾。

溫和的水天使，或許有着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世上最冰冷的心吧。

連加百列自己也不能很好的描述不參與人類創造的原因，尤其是照顧莉莉絲之後，她不停回想當初造人的事後仍舊只是隱約感覺到有一種消極的情緒在阻止自己。

薩麥爾所造的人類並沒有給加百列留下太多的印象，甚至連名字她也沒有好好的記住。事實上，加百列一共見過兩次薩麥爾的女兒。只不過除了薩麥爾對她炫耀的那一次外，最後一次加百列所見到的是一具還未冷透的屍體。

一個生命如此結局難免令她唏噓，但當時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兄弟，薩麥爾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薩麥爾將安置莉莉絲身軀的事交託於加百列，之後的事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莉莉絲身體脆弱卻擁有龐大的聖靈量，她的聖靈並沒有立即脫離身軀。加百列等了許久都不見莉莉絲的身體冷卻便將她用生命之水裹起來，放入了生命樹的深處。

這於加百列來說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大事，更多來說是為了薩麥爾以及出於對一個生命的尊重。

之後父神開始複製天使為自己服務，世間聖靈一直出於入不敷出的狀態，父神的威勢也在不知不覺中減弱。人類計劃的重啟是一個必然，而對創·世天使已經失望透頂的上帝，將這個計劃交給了路西法。

除了莉莉絲的復蘇之外，包括前期的準備工作和亞當的製造都是路西法一手完成的。跟隨路西法墮落的天使大概永遠也想不到，他們所唾棄的人類正是副君的得意之作。

路西法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監守自盜和賊喊捉賊。

拉結爾作為神之智慧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等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在其中的影響時，許多事已不可挽回了。

加百列在薩麥爾炫耀自己的作品時，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與自己模樣相似的人類會在多年以後成為自己生命中最大的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