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忍深謀
若似月輪的白雪皎潔純凈,如染丹雘的紅衣濃烈妖嬈。
夏珂筠收了手負在背後,上揚的鳳眸迷離地看着一身鎧甲重重的顧長煙。氣息如此近,距離如此近。
之前只是這麼遙遙一望,現如今卻只有一臂之距。
顧長煙想伸手,可最後依舊紋絲不動地站着;想說話,卻依舊安靜地不着言語。她看着夏珂筠眼裏化開了冰雪的笑意,還有那一點兒小計謀得逞的驕傲。
良久才開口:“阿筠……”
夏珂筠突然顫了一下,眸色漸沉。她三年沒聽到顧長煙這麼喊她了,她甚至不知道這三年她在哪裏,過得怎樣。
心中委屈,雙眉一擰,似要哭出來。最後也只是拉了她的手,朝另一邊跑去:“這兒會有人,一邊說話。”
顧長煙任由着她拉着自己朝另一處跑去,她的手心很熱,不似自己那麼冰冷;她的手柔若蔥白,不似自己成日握劍磨出繭子有點兒粗糙;她的身姿柔軟妖嬈,也不似自己身着鎧甲強硬有力。那樣的女子才是美嬌娘,才會讓人挪不開目光。
至始至終顧長煙都沒講話,直到夏珂筠認為安全了,才停下腳步。
剛一停下,便有她溫柔的懷抱,夏珂筠開心地給了她一個熊抱,顧長煙卻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
“阿筠……這不……合適……”人前冷若冰霜的顧將軍頓時羞紅了臉,迷茫又無措,想要掙脫卻被她牢牢抱着,呆愣的有點兒可愛。
夏珂筠便直起背,她比顧長煙稍微矮了一截,抬頭睜大了眼睛狡黠地問道:“怎麼不合適了?”
“現在兩軍交戰……”
“我抱我的長煙,跟交戰什麼關係?”她眨了眨眼,故意磕磣她。
顧長煙便繼續磕巴:“沒……關係……但是你是女……皇……”
“你們南澤人不是都把我們大夏從頭罵到尾了,為什麼要尊重敵國的女皇呢?”夏珂筠故作不解地挑逗她。
“陛下……請……矜持……”被牢牢箍着的顧長煙從牙縫裏塞出幾個字。她自知自己是說不過夏珂筠的,她能言善道,而她在她面前卻拙嘴笨腮。
夏珂筠頓時笑出聲來,抱着不鬆手,調笑道:“長煙你總是那麼可愛!”
“可愛……這個詞……不能用在……我……身上……”顧長煙結結巴巴的,窘迫得說不明白。
“我覺得你可愛你就可愛了,剛才還喊我陛下,難道不是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夏珂筠伶牙俐齒的,看着顧長煙滿面通紅。
顧長煙便不掙扎了,論說力氣,她是可以一下子推開夏珂筠的,甚至,夏珂筠都沒機會碰到她。
見顧長煙不動了,夏珂筠這才心滿意足,鬆手摸了摸她身上冰冷的鎧甲,寒意從指尖滲了進來,她嘶了一口冷氣收回手。
“長煙,是我拖累你了嗎?”夏珂筠沉下聲音,收起了方才的玩笑,“如果三年前在莽蒼原我不衝動進攻,或者我沒有那麼不小心地進了南澤的圈套,你就不會隱居三年,想必現在是南澤的頂樑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吧?”她委屈地呢喃,“可我就是想讓你來大夏,我沒有想要連累你的意思。”
夏珂筠如東海之珠璀璨華耀,自小便沒有得不到的。大夏女皇素來決絕果斷,世人只見其國色之姿,卻未見其私底下的小嬌氣。一如所有人都知道顧長煙是個殺伐決斷的女子,在夏珂筠面前也不過是個青澀的女子。
顧長煙的心裏盪了一盪,好似平靜的水面被風吹開一暈暈的光圈,泛起波光漣漪:“阿筠……你沒有拖累我。”
夏珂筠卻不聽她說,繼續喃喃道:“你要是三年待在新安都,現在已經是平王妃了吧?”
顧長煙的手一顫……
平王妃……
新安都的人都以為,顧家和平王關係密切,顧長煙又是從小與封彧一起長大,封彧將手中軍權都給了顧家,便足以說明他的器重和……深意。
雖然沒有說,卻是眾人意會之事。當初封彧帶她去大夏,夏珂筠也便是這麼聽說的。
“我,根本不想嫁給封彧,我寧願守着這荒涼的莽蒼原。”她垂眸看着低頭不語的夏珂筠,看着這個驕傲的女皇委屈得像鄰家妹妹,心裏便莫名的疼。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產生這種禁忌的情愫,只知道當初放走夏珂筠,她沒有害怕。
“阿筠,如果我真的成了平王妃,才是我人生的牢籠,永訣光明。”顧長煙伸出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頂。
青絲如瀑,黑絲瓔珞般垂下,她又似突然悟道自己的失態,頓時收回了手。
夏珂筠卻抬起頭來,眸中似有星光點點,突然燃了起來:“所以長煙並不喜歡封彧,對不對?”
顧長煙一愣,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麼,長煙喜歡我嗎?”夏珂筠仰着頭,期冀地問道。她一直以為顧長煙和封彧之間有感情,當初封彧帶她去大夏,夏珂筠看到的是一個對封彧言聽計從的她。可顧長煙說,她並不喜歡封彧。一塊冰棱悄無聲息地化成清水,涓涓流過。
那喜歡是入世人所說的自古惺惺惜惺惺還是另有其他,顧長煙不明白夏珂筠的真實意思。畢竟這是埋在心底的禁忌感情,她不確定,夏珂筠待她如知己還是……
只是看她這般渴求,便點了點頭:“喜歡。”
“喜歡我什麼?”她眨了眨眼,如小孩子一般撒嬌。
顧長煙仔細想了想,她喜歡她的一切,便擇了個理由:“治國平天下。”
夏珂筠的臉上突然晴轉多雲,咬了咬唇,倏地轉了個身:“長煙既然喜歡治國平天下,那麼封彧也有治國之才平天下之志,我也不那麼特殊。離開駐地久了,一會兒趙恕該來找我了,我先走了。”
顧長煙茫然地看着她愈走愈遠,站在原地失神。
對呀,她的身邊,治國平天下的能人如此多,可到底,她喜歡的,也就是夏珂筠一個人而已呀……
等夏珂筠走遠了,她才徒留一地悵然,喜歡又如何,還不是刀劍相向,馬革裹屍?
大概,如果她說她不只是喜歡,而是想要擁有的自私,那阿筠一定會嚇懵了吧。
那麼多人說雙姝是惺惺相惜,惺惺相惜的喜歡,能當成愛嗎?
顧長煙朝着南澤駐地的方向頹頹走去,離她越來越遠……
只是你還好好的,比以前更加奪目,那便是我三年也不曾遺憾的守望。阿筠,長煙喜歡你。
一滴眼淚在半空凝結成冰,她按了按眼眶,來到莽蒼原不過這些時日,她便笑了哭了緊張了,不是顧長煙冷若冰霜孤僻高傲,而是沒有心中所念,一切俱如死灰。
回到駐地時,陳林已經在了。看見顧長煙便走了上來,左右一瞥,她還是那般沉寂的面色。
“顧將軍為何在外逗留如此久?”陳林問道。
“陳副將沒受傷就好,我一個人在敵軍附近走了走,所以回來得晚了些。”顧長煙寡淡地回答,“有件事需要你去辦。”
陳林心知從顧長煙嘴裏問不出什麼,便不再詢問:“願為將軍效勞。”
“我看這天氣,過幾日便會聽雪。從這裏到浮屠山坳有些距離,一旦出動大部隊便會被大夏發現。”顧長煙說道,“你武藝高超又是封彧心腹之人,我放心你,明日帶一隊人馬避開大夏從麒麟山口大夏薄弱之處殺進一條路,告訴浮屠山坳的駐軍,援軍來了。屆時以煙花為號,給夏軍一個兩面夾擊,至少先把人馬匯合了。”
“我去?”陳林問道。
“是。”顧長煙堅定回答,“你去。”
陳林便不做聲響了,顧長煙這是要支開封彧的眼線,所以一旦和原守軍匯合,封彧安插的這些眼線,她會一個個拔掉。
然而他也沒拒絕:“屬下遵命。”
說完出了軍帳,顧長煙看着他,微蹙了眉頭。身邊一直留着封彧的人,但凡有機會,他們都會置夏珂筠於死地。夏珂筠敢一個人來見自己,難保下一次就會在她身邊出了險情。
驀地,心裏一顫。她始終知道大夏這次出兵莽蒼原是夏珂筠想見她,可她也必須明白,莽蒼原這塊有豐富礦產的地域,夏珂筠真的會不想要嗎?
她要遵循組訓保家衛國,卻也要循着一己私情,保護她。
新安都,封彧收到了莽蒼原的密信。他打開瀏覽了一邊,閉上眼沉思了片刻。顧長煙一出兵就安全到了夏軍面前,她和夏珂筠遙遙地見了一面,她去探了地形,她準備讓陳林殺出血路給原守軍報信。
顧長煙的一舉一動他都非常清楚,包括兩軍面前她微小的動作。那應該是她和夏珂筠打招呼的方式?
“王爺,顧將軍此次出戰,能否再次捉拿大夏女皇?”身邊的侍衛詢問道。
“不能。”封彧回答得乾脆,“她是寧置長澤於險地都不願抓了夏珂筠的。”
“顧長澤可是顧將軍的親弟弟。”
“那又如何?”封彧笑道,“你可知,高處不勝寒,難得遇到一個可以在高處聊天對飲的知己,是一件怎樣的幸事?”
“那……”
“長煙可是忍了三年。”封彧長長地嘆了口氣,“小忍是修養,大忍是深謀。她在謀什麼,我都沒摸穿,你說呢?”
侍衛噤了聲,新安都的人都認為顧長煙是封彧的紅顏知己,可封彧看來,顧長煙的知己是夏珂筠。封彧都看不透的顧長煙,又豈是他人隨意看穿的?
“去幫我做件事。”封彧轉了轉手上的筆,輕置於一旁,把寫完的紙條封了起來,“找人送去莽蒼原。”
末了,提醒道:“記住,不是給長煙的,是給夏珂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