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有雙姝
寒冬。
瑞雪紛飛,朔氣凜冽。
白鹿縣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一位白髮老者端着剛熱完的家燒,吹了吹,和桌旁的人說道:“世有雙姝,一為南澤女將顧長煙,一為大夏女皇夏珂筠。自從三年前莽蒼原顧將軍打敗女皇的軍隊以後,這大夏就突然低調了起來,再不生戰事。而顧將軍也至此辭官隱居,不見蹤影。”
“顧家可是世代忠良,為保南澤出生入死,顧老將軍在世時有言,只要顧家一日還有兵權,必保南澤邊境無患。可惜……可惜啊!”老者嘆口氣,扶額長嘆,“也不知為何,莽蒼原一戰後平王一派竟要對顧家趕盡殺絕,明明顧家和平王是故交,哎……”
角落裏,一襲黑色裘衣的女子驀地握緊了酒盞,慢慢鬆開,跟着嘆了口氣。片刻之後,便喊來了小二:“結賬!”
付完了酒錢,黑衣女子大步跨出了門檻,忽得聽見那老者繼續說道:“三年啦,這好好的,大夏怎麼又開始在邊界屯兵了呢?”
她驀地停下腳步,裹了裹裘衣,朝着鎮子裏一處地平的矮房走去。
矮房子裏,昏黃的燭光在燭盆里跳躍,門被推開,黑衣女子走進來,輕聲道:“娘,這麼晚了,休息吧。”
“這幾日娘心裏老不踏實,睡不着。”老婦深深嘆一口氣,“長煙啊,去看看長澤睡了沒。”
顧長煙往裏屋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娘,過幾日,我們就離開白鹿縣吧。”
“為何?”老婦手一顫,針頭將將穿過了袖口。
“娘不是說,近日心裏不踏實么?換個地方,會好些。”顧長煙平靜地回答。她已經很少笑了,平日裏便沒什麼神色,默然、冷淡。
“長煙。”老婦捂着胸口道,“回去跟平王認個錯吧。”
顧長煙落在牆上的手指猛地一捏,捏下些牆灰,又往裏頭走去:“我去看看長澤。”
此刻,從南澤京中來的一隊人馬疾馳在通往白鹿縣的道路上,為首的是個穿着白色大氅的男子,身影遁入白茫一片。
“王爺,白鹿縣來信。”
封彧打開書信,白鹿縣附近的陳家村,找到了貌似顧長煙的一家人。
他找了三年。
“王爺,顧將軍她躲了這麼久,您親自來請她,若是她不願意出來……”
“她會出來的。”封彧坐在馬車裏,面色凝重,“夏珂筠出來了,長煙一定會出來。”
“可是……”
“沒有可是,三年了,夏珂筠突然有了動作,也不過是想把長煙引出來。我一直以為當初給了長煙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沒想到她是鐵了心要和南澤斷了關係。”
“王爺,這不是您的錯。”
“不不,這是我的錯,我當初就不該帶長煙去大夏,也不該因為好奇,想讓長煙和夏珂筠分個高下。”封彧閉着眼深吸了一口氣,“我錯了。”
車裏一片寂靜,封彧不再說話。
他們已經到了白鹿縣。
寒冬的白鹿縣被白雪覆蓋,偶有幾盞亮着的燈籠,都是酒肆茶坊。民居大多熄了燭火,風一吹,更顯蕭瑟。
“這邊走。”前方有人帶路,停在了一戶門前,“就是這,小的去敲門。”
“不用。”封彧擺了擺手,“我自己來。”
顧長煙已經躺下了,白鹿縣是個偏僻的小鎮子,這兒並不富裕,大冬天的,實在有些冷得瘮人。
門外有人輕輕地敲門,這深更半夜的,她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裏。
“誰啊?”
“在下客商,帶着人路過此地,想問個路。”門外的人回答。
顧長煙便開了門,門一開,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進來,她站在門口,看着,站着,不說,不動。
半響,才開口:“原來是平王殿下。”
“長煙。”封彧開口,“能進來坐坐嗎?”
顧長煙屏着氣,身子一側,留出一道縫。
封彧微微頷首,大步進了院子。
這矮房子簡陋的很,四面是木板蓋起來的,風能循着空隙進來,被茅草堵了些。室內只有桌椅和燭盆,一雙茶杯顯得無比凄涼。
“你就住這兒?”
顧長煙坐下來,也不招呼他:“自然是比不上京中錦衣玉食。”
“我南澤的將軍竟然住在這兒?”他又問道。
“我南澤堂堂第一女將,竟然住在這兒!”怒氣突然沖了上來,對着顧長煙臉色漸黑。
顧長煙面無表情地坐着,不理會他的憤怒:“平王殿下深夜拜訪,不如直說?”
她不像從前那樣多麼理會他的感受了,在她無奈和夏珂筠斷了聯繫之後。
封彧不說她也知道了,聽到酒肆里的老人說到大夏在邊境屯兵的時候,她就猜到了。畢竟,已經三年了。
“跟我回京。”封彧沉下心,說到。
“我當初離開京城,現在就不會回去。”顧長煙生硬地回答。
封彧一愣,莫名地發了脾氣:“別人說你通敵,我不信!別人說你賣國,我不信!你和夏珂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夏珂筠是大夏的女皇,你身為我南澤的將軍,但凡和大夏有半點糾葛就會被滿門抄斬!顧長煙,我想盡辦法保你護你遷就你,換來的就是你拿我當仇人?你顧家的家訓你還記不記得?要不要本王幫你重溫一下,顧家兒女世代保衛南澤,至死不渝?”
顧長煙一愣,咬咬牙,沒說出話來。
她素來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她只知道拿起槍,拔出劍,保護身後的大好河山。
可她保護了這片國土,卻終究沒能保護她。
白鹿縣的位置極好,這裏遙遙對着大夏,她偶爾會登上不高的山丘,看看那裏會不會出現另一個人。
可她一直沒出現。
這是第三年,她記得莽蒼原一戰之後夏珂筠說過,若我三年沒有你的消息,一定會再來莽蒼原!
這片地方一直是南澤的國土,因為資源豐富,引得周邊虎視眈眈。
她曾經便抱着守護國土的心去作戰,後來她守住了,卻再也無法心安。
三年啊……
“我真的不想出去了。”她淡淡的回答,無法感受原本該有的傷心。
“你就想一直窩在這裏,像個叫花子一樣,飢一頓飽一頓?你拿什麼來掩蓋你的狼狽?拿什麼來掩飾你的逃避?”茶杯在地上碎成好幾瓣,茶水濺了一地,她依舊無動於衷。
“好,你不出去,你願意待在這裏做一個叫花子,寧願凍死餓死,你想過長澤嗎?他是顧家的獨苗子!你想過你娘親嗎?你都沒想過,你只是自私地想要保護自己。”封彧憤憤起身,“那行,既然顧將軍不願意回京,本王也不強求。但是本王向你保證,但凡大夏在莽蒼原有任何動作,本王必定親自去莽蒼原和大夏決一死戰,倘若有幸活捉了夏珂筠,就帶她來這裏看看你顧長煙的狼狽和懦弱,也好讓她明白,和你顧長煙被稱為雙姝,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說罷起身甩門而去,只留下木門吱吱嗚嗚的哭泣。
她站在原地,看着封彧的背影。
雪揚了進來,在腳邊鋪了白白薄薄的一層,風割面,也竟絲毫不覺得冷。
世有雙姝,一為南澤女將顧長煙,一為大夏女皇夏珂筠。這句話無論是南澤還是大夏,人竟皆知。
當初年少輕狂,誰都不服誰,只想來一場較量,告訴世人,這世上沒有雙姝,只有一人,或是顧長煙,或是夏珂筠。
可時至今日,人們嘴裏的話依舊是那句,從來沒有變過。就好像有顧長煙出場的地方一定會有夏珂筠,有夏珂筠的地方,一定會有顧長煙。她們相輔相成,一起成名,一起淡出。這大概就是命。
門吱呀一聲被關上,顧母拿了件衣裳給她披上,哀嘆一聲:“長煙啊……”
她沒回答,拖着沉重的腳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久久回蕩的是封彧的話:你拿什麼來掩蓋你的狼狽?拿什麼來掩飾你的逃避?本王向你保證,但凡大夏在莽蒼原有任何動作,本王必定親自去莽蒼原和大夏決一死戰,倘若有幸活捉了夏珂筠,就帶她來這裏看看你顧長煙的狼狽和懦弱,也好讓她明白,和你顧長煙被稱為雙姝,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她是她的恥辱!
驀地從床上翻了起來,披上裘衣開了門,和顧母撞了個滿懷。
“長煙啊,這麼晚了你去哪裏?”顧母關切地問道。
顧長煙佩戴好長劍,出了院子,出乎意料地回答顧母:“我去找封彧!”
此時的封彧正在去客棧的路上,大雪中前行地異常困難。
“王爺,顧將軍她還是不肯回去。”
“誰說的?”封彧冷斥了一聲,“本王和長煙自小一起長大,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本王會不知道?”
“可是……”
“封彧!”侍衛的話被隊伍後方傳來的女子的聲音打斷,顧長煙突然出現在馬車前,攔住了他的車。
“怎麼?”車內的人冷笑一聲,“顧將軍想通了?”
“我想和你談談。”
“本王不喜歡和人談。”封彧答道,“要麼跟我回京,要麼你現在就回去,你自己選擇!”
顧長煙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那輛華麗的馬車。握了握拳頭,回答:“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