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4)
心裏咯噔了一下,我沉聲道:“皇上的意思是……有人從中作梗,從要謀害太子殿下?可是,人怎能控制黑熊發瘋呢?”
“朕只是懷疑罷了。當日那隻黑熊當場被活捉,之後一直關在鐵籠子裏由侍衛看押,現已送去太醫院作研究查證之用。事發至今已是半月有餘,它仍然未死,並且已然恢復正常。倘若它當真是患了瘋病,發瘋后不過三天便會力竭而死。但是,太醫也沒再它身上發現什麼可能會致瘋的毒物,不過,朕依然覺得,或許事有蹊蹺。”
“既然不是瘋病,也非藥物致瘋,會不會真的是太子殿下不慎惹怒了它?黑熊畢竟是猛獸,性情暴躁也不奇怪。”
“朕反覆問過太子,據他說,當日他還沒靠近黑熊便受到攻擊,若說惹怒,可能性應當很也小。”稍頓,皇上捋了捋鬍鬚,“你與太子朝夕相對,可曾發覺什麼異常?”
異常……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傅諒被我射中的那一箭,心下頓時颼過一陣小冷風,忙不迭按下這念頭,道:“回皇上,那幾日殿下起居一切正常。若非要說的話,獵熊大賽當日清晨,微臣陪同殿下一同去馬場選馬,殿下選中了突厥進貢的汗血寶馬。”
皇上眸光一沉,似有機鋒閃過,“你覺得突厥的馬有問題?”
我搖頭,“這很難說。”
他沉吟良久,嘆息道:“罷了,此事暫且擱一擱。太子素來粗枝大葉,往後你要更加小心謹慎。”
“微臣明白。”
“還有一事。”皇上從手邊抽出一本奏摺,遞來示意我看。
我上前接過,打開速速瀏覽一番,原是元睿奉突厥王之命,請求皇上為妍歌公主選一位好駙馬,兩國永結秦晉之好,以固邦交。
“突厥王這招先斬後奏也算得上高明,先把女兒送過來,再說聯姻之事,教朕沒有絲毫回絕的餘地。戚愛卿,在眾多皇子之中,你以為朕應該把妍歌指給誰呢?”
我捏着奏摺,手心沁出絲絲冷汗。直覺告訴我,皇上並不是在詢問我的意見,而是故意試探。我抬眼覷了覷他的臉色,發覺他正目光如炬地看着我,彷彿正在等待我的答案。
妍歌傾心傅惟,這已是滿朝皆知的事,我今日就層聽到朝臣私下議論說突厥駙馬非傅惟莫屬。聽聞傅惟這幾日一直陪妍歌吃喝玩樂,若沒有皇上的吩咐,持重沉穩如他,又怎會做出這種明顯是在獻殷勤的事。
既是如此,皇上為何又要這麼問我?難不成,他其實並不想讓傅惟占這好處?讓我猜他心意,我如何能猜到?
唉,有道是聖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吾欺!
心下百轉千回,想起傅惟那番篤定的話,心裏不禁湧上一陣酸楚。可眼下的情況卻容不得我多做思考,我只得給出一個最契合我身份的回答,“回皇上,突厥自圈地立國以來,已然漸成氣候,從地理上看,突厥雄踞漠北,西接室韋,東鄰扶桑,地理位置極其重要。若我朝要與西域室韋對抗,勢必繞不過突厥。微臣以為,妍歌若是嫁給太子殿下,有朝一日成為大齊國母,對我朝經綸西域,開闢疆土,將是一件既有裨益之事。”
皇上盯我一瞬,笑道:“起初朕也這麼想,可是太子對朕說,妍歌生性驕縱刁蠻,不能母儀天下。他受不了,也不願受。”
這貨怎麼總是這麼……簡單粗暴。
那麼我就這麼說了,“既是如此,皇上不妨聽從妍歌公主的心愿,讓她自己選擇。皇上指婚,若是妍歌公主不滿意,往後婚姻生活不幸福,只怕反倒影響兩國情誼。她自己選的駙馬,因果由她自己承擔,即便出了問題,也怨不得皇上。”
“你倒是機智。”
我乾笑道:“微臣,不過是耍耍小聰明罷了。”
“嗯,此事倒也不急,朕再考慮考慮吧。”言下之意,你可以走了。
我立刻很有眼色地叩首告退,不知為何,心裏中總有些不踏實,惴惴難安。
待要離開,皇上忽然又將我喚住,指着那三堆半人高的奏摺,道:“對了,戚愛卿,這些都是近一段時間彈劾你的奏摺,你且帶走吧。”
……果然。我哭笑不得道:“微臣遵旨。”
六名名侍衛運着奏摺隨我一同走了。我望着那些奏摺,頗有些無奈地掩面嘆息,若從我入朝算起,言官們三年以來彈劾我的奏摺已是多如汪洋,恐怕連起來可繞齊國三周……
我對侍衛道:“不必送到我府上了,還是向之前那樣,送去東宮伙房當柴燒吧。”
侍衛們齊聲道是,依言將奏摺往東宮送了。
我獨自沿着迂迴曲折的長廊向宮門走去,心中再三回味方才御書房中的那番對話,終於發現問題所在——皇上今日召我前來,問了兩個貌似棘手的問題,仔細想想,卻又根本算不得問題。偏偏我回答之後,他沒有任何錶示,也不知我到底有沒有答在點子上。這便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測,皇上不是想要我出謀劃策,難道他果真已經對我生出嫌隙,想要試探於我?
嘖,真真是難以捉摸。
***
五月二十四,四皇子傅辰二十歲壽辰,行弱冠之禮,將於漢王府大宴賓客。
收到請柬時,我將將檢查完傅諒的作業回到府里,見初夏風光甚好,遂手提鳥籠,一面吹哨逗鳥,一面閑庭信步,好不愜意。
常叔遞上請柬,我一眼便望見“漢王壽辰宴”這五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手一滑,那鳥籠摔落在地,滴溜溜地打了幾個圈,驚得籠內八哥上下撲騰,一陣亂叫。
回到房裏,我沉思良久,然後便陷入了長久的糾結。
首先,傅辰與傅諒素來不大對盤,有時甚至公然互相謾罵,一個罵守財奴,一個罵廢柴。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身為太子幕僚,我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傅辰的重點打擊對象。他看我不順眼,見縫插針地嘲諷我兩句,早已是家常便飯。
他素來與我劃清界限,此番卻忽然請我去給他賀壽,我思前想後,委實無法理解他這種自添堵的行為。
他既給我發帖,於情於理,我都不得不去。那麼問題來了——我不能空手去,自然是要準備賀禮。傅辰乃是朝廷的財神爺,除皇上之外,堪稱齊國首富,我要送什麼才能既不失體面,又能入他法眼呢?
常叔道:“聽聞漢王殿下喜愛瓷器,府中有一套前朝越窯青瓷茶具,明澈如冰,溫潤如玉,堪為極品,贈與殿下再合適不過。”
我委實懶得為一個與自己兩相看厭的人傷腦筋,遂點頭道:“好吧,就送青瓷吧。”想了想,又吩咐道:“常叔,替我將那對瑪瑙白玉耳墜拿出來,我明日要戴。”
常叔點頭道是,迅速取來一方八寶瓔珞盒。
盒中,一雙玉制耳墜瑩潤生輝。流蘇乃是由頭髮編製而成,末端綴了一小顆紅瑪瑙,中央鑲嵌着芝麻大小的羊脂白玉。乍一看,像極了一顆飽滿圓潤的紅豆。
我將耳墜放在掌心細細端詳,陽光透窗而入,映得瑪瑙瑩潤通透。這是娘留給我的唯一遺物,是外祖家的傳家之寶。
娘出生於南朝宋國的一戶書香世家,在江南頗有美賢名。有一年江南洪水泛濫,她隨外祖父來齊國洛陽城避難,遇見了時任洛陽主簿的爹爹,二人一見傾心。當時齊宋正當敵對,外祖父又是江南大儒,起初他並不同意爹娘來往,乃至棒打鴛鴦。後來漸漸被爹爹的才情、氣度和真心所打動,終於不再反對。沒過多久,外祖父客死洛陽,臨終前將娘托福給爹爹照料,並將這雙耳墜傳給了娘。
而後爹爹升任洛陽總管,再到出任京官,一直都是親宋派的核心人物,卻也因此招來了滅門之禍。
常叔沉默良久,輕聲道:“小姐,您是不是想念夫人了?”
我笑了笑,道:“沒有哪一天不想,亦沒有哪一天敢忘記。”
“都道十年之內齊宋必有一戰,倘若當真要打仗,小姐,您打算怎麼做?”
“爹爹一生都在為消弭齊宋戰禍而努力,但當今聖上親突遠宋的傾向非常明顯,我怕我力有不逮……”我嘆了口氣,道:“能避則避避吧,若是避不了,便擇人品肖重之良將,善待百姓,使江南不致生靈塗炭。”
***
入夜。
明月遙映人間,仿若善睞的明眸,流光清瑩皎潔。暑意消散,涼風習習。
漢王府門庭若市,往來皆是富商巨賈、達官貴人,一團歡喜熱鬧的景象。我遞上請柬,一名小廝引我入府。
早就聽聞漢王府乃是北朝第一園林,比起江南之拙政園亦毫不遜色,今日一觀,倒也名不虛傳。府中繁花綻放、綠樹掩映,佈局精妙新奇,可謂移步換景。亭台樓閣無不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嘖嘖,真是窮奢極欲的守財奴!
正這麼想,忽聞身後有人喚我。我回頭一看,原是傅諒。
他走到我身旁,笑眯眯道:“玉瓊,許久沒看見你穿女裝了,真好看。你平時也多穿穿女裝吧,那朝服黑不溜秋的一坨,醜死了。”
我哭笑不得道:“殿下,上朝可不是過家家,豈能兒戲?”
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看了一眼小廝手中的錦盒,道:“這是什麼?”
“賀禮啊。”我望了望他身後正垂袖而立的小安子,奇道:“您該不會空着手來的吧?”
他不屑道:“守財奴那麼多錢,要什麼不能自己買?準備賀禮做什麼?再說,本太子日理萬機,能抽空出席已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
……聽起來竟是有理有據,無法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