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1)

第12章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1)

我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只是,那妍歌公主生得天上有地下無,又會吹笛招螢火蟲,他二人朝夕相對,難保傅惟不會心動啊……這麼一想,我不禁又擔憂起來,心下空落落的,悵然若失。

諸位皇子中,唯有傅辰已冊立正妃,其妻為鎮國將軍的獨女。其餘幾位皇子要麼立過側妃,要麼僅收了幾位寵姬。而傅惟素來愛惜名聲,不近女色,索性連寵姬都不曾納過,皇上十分欣賞他的勤勉寡慾,多次贊他“光風霽月、正人君子”,但……

我說:“但茲事體大,皇上恐怕不會輕易應允,畢竟他現在還是很寵愛傅諒的。”

“我知道不容易,所以我根本沒打算在父皇身上下功夫,關鍵在妍歌。”

我恍然大悟,“如此說來,你救她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為之?”

他點頭,坦然笑道:“我何時打過沒準備的仗?”

果然是這樣。

傅惟出任并州總管時,爹娘尚未出事,彼時我雖在閨中,卻也時常聽人提起晉王傅惟。傳聞在他治下,并州富饒安定,百姓和樂,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匪盜皆棄刀劍而從良,是以妍歌遭遇流匪的可能性委實很小。我當時便暗自揣測,只怕這多半是他刻意安排的,到底沒有猜錯。

或許在外人看來,傅惟救下妍歌是英雄美人的美麗邂逅,卻不知這根本就是一場精心謀划的局。不過也虧得是他,驕矜如妍歌都不得不心動。

他看我,笑了笑,“怎麼了嗎?”

“妍歌公主好像看我不順眼,這幾日總喜歡與我為難,若你娶她為妃,只怕往後我的日子不會好過。”說完,好像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來。我在他含笑的注視中再三回味,方覺話中似有歧義——聽起來怎麼像是小妾受了正室欺負,找男人哭訴……==#

傅惟道:“我保證,這種情況以後不會再發生。”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怕她,她還能吃了我不成?”

“不要意氣用事,能避則避。妍歌驕傲任性,又是一國公主,你若與她起衝突,必然討不了好。我怕你吃虧。”

我撇撇嘴,“哦。”心知他是為我好,卻多少有些不痛快。

他似是看透我的心思,“不必太在意她。”

也是,對於傅惟而言,妍歌只是一件能助他在朝廷站穩腳跟的政治工具罷了,與他的幕僚沒有分別。他立她為妃,無關感情,彼此皆有圖謀——傅惟謀的是天下,而妍歌謀的是心。

我正當思忖,傅惟忽然道:“渴不渴?我沖茶給你喝。”

我“嗯”了一聲。他從架子上取下一套茶具,這是皇上年前賞賜給我的哥窯彩釉冰裂瓷,乃是由天下第一瓷器師陶景然親手燒紙,僅此一套,舉世無雙。我喜愛茶道,遂帶來自沖自飲。

我說:“書案右邊的柜子裏有一罐青城雪芽。”

“是我帶回來的那罐?”

我笑着點了點頭。

四月時蜀都發生了一樁大案,傅惟奉旨前去查案,從蜀都青城山帶回三罐青城雪芽。青城山重巒疊嶂,地勢複雜,而青城雪芽只生長在山中的峭壁之上,且只能在清明前後幾日採摘,芽葉長度不得超過一寸,因而十分珍稀。他將兩罐獻於皇上,還有一罐便贈與我。我素來嗜茶如命,得之欣喜若狂。

傅惟從火爐上取下水壺,挽起衣袖,不緊不慢地開始洗凈茶具。他就那般端坐案前,眉目溫靜澹然,姿態嫻雅如畫。修長的手指白皙勝玉,彩釉茶盅在他指間來回滾動,自是一番曼妙的風景。

待茶壺洗凈燙熱,他撮取一些茶葉放在壺中,闔蓋溫茶,復取水沖泡,輕輕轉動茶壺,鯨波乍起。

一時間,茶香四溢,沁人心底,好似連背上的傷痛都淡了幾分。

片刻之後,傅惟將茶水注入茶盅,送至床前,笑道:“許久沒有沖茶了,不知手藝還行不行。我記得蜀都茶藝師說過,這青城雪芽有解痙鎮痛的功效,對你的傷勢有好處。來,嘗嘗。”

我心裏歡喜得緊,忙不迭調整了一下姿勢,端起茶盅輕輕嗅了嗅,復小嘬一口。一股清香之氣立時盈滿齒頰,不由贊道:“茶湯碧綠而清澈,是為色絕;茶香幽雅而綿長,是為香絕;茶味清冽而甘醇,是為味絕。如此色香味俱全,便是宮廷頂級茶藝師,手藝也不及你萬分之一啊!”

“是嗎?”他笑睨我一眼,道:“我竟不知道你溜須拍馬的本事竟這麼厲害。”

我飲盡茶水,故作正經道:“殿下,微臣耿直不阿,素來實話實說,從不知溜須拍馬為何物!”

傅惟但笑不語,他拿起一盅淺嘗了一口,道:“香則香矣,味道卻仍不夠純正,大約是因為溫度不到位,茶葉沒有完全泡開的緣故。”說罷,他一撩衣袍坐回案前,繼續沖第二泡。

燭光搖曳,映着他清俊的輪廓。

我托腮望着他,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揚,暫時忘卻家仇,忘卻肩上背負的使命,彼此之間亦沒有他人紛擾,天地之間好似只剩下我與他兩個人。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若時光能在此刻靜止那該多好。

他雖低着頭,唇畔卻分明帶着一絲笑。靜默良久,道:“有這麼好看嗎?”

面上一燙,我促狹地移開視線,嘴上卻不肯服軟,嘀咕道:“知好色則慕少艾,此乃人之常情。殿下丰神俊朗,又驚才絕艷,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連那眼高於頂的妍歌公主在你跟前都服服帖帖,我不過是多看兩眼,怎麼了……”

傅惟手上一頓,笑意再深三分,“學會頂嘴了。”

我佯裝委屈地癟嘴,不再說話。

他道:“玉瓊,你如今在東宮還好嗎?”

我怔了怔,如實道:“一切都好。”

“我聽說這次皇兄捨身救你,連命都不要了,父皇為此氣得不輕,責罵他不知輕重。他如此看重你,想必平日裏待你也是極好的吧。”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這番話他說得不痛不癢,卻分明是別有深意——是警示,還是試探?抬眼時,見他仍專心致志地泡着茶,面上波瀾不驚,喜怒難辨。

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不敢隨意回答,思前想後,決定避重就輕說:“太子雖資質愚鈍,不思進取,但他心思純良,生性和善,便是對太監宮婢也從不苛責……”稍頓,復補上一句:“呃,所以,我在東宮的日子並不算難過。”

傅惟笑笑,道:“我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不必緊張。皇兄為人如何,我自是清楚。”他抬起頭,一瞬不瞬地將我望着,眸光似乎深沉了幾分,道:“玉瓊,所謂千算萬算人心難算。你可知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能算計的便是人心。我不希望看到你將來為難,你明白嗎?”

我咬了咬唇,頗有些艱澀道:“我明白。”

“那便好。”他遞來茶盅,依然笑若春風,“第二泡的味道才最純正,嘗嘗看。”

我依言接過茶盅,心裏愈發不是滋味,將茶湯囫圇一口吞了下去。任憑茶香再怎麼宜人,我也沒有心情品賞了。

“時辰不早,你早些休息吧。我有段時間不能過來看你,你且多加小心,好好照顧自己。”他輕柔地摸了摸我的腦袋,稍稍挑眉,“嗯?”

我點頭,“好。”

***

兩日之後,我的傷勢漸趨穩定,太醫院院使查看過傷情,決定為我清理膿血。我望着那銀晃晃的刀片在火上翻來覆去,心下颼過一陣小冷風,吞了口口水。

本少傅在朝多年,可謂能屈能伸。裝得了傻,受得了坑,端得住笏板,扛得了罰俸,上朝能舌戰言官三百回合,下朝能針砭時弊撰寫奏章,偶爾還要去給闖了禍的傅諒救場……可謂天不怕地不怕,卻獨獨怕痛。

記得小時候,一時頑皮打碎了爹爹的寶貝古董,被罰抄寫《尚書》一百遍。我二話不說一口氣抄了九十九遍,卻因手腕酸痛而沒有抄完最後一遍,還大哭了一場,爹娘皆拿我無可奈何,只得作罷。

那廂太醫院院使舉着刀片緩步走過來,笑眯眯道:“戚大人,刮除膿血可能會比較痛,勞您忍耐片刻。”

我怎麼覺得我已經開始痛了……我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弱弱道:“院使大人,勞煩您動作快一點。”

他滿口道是。

傅諒很豪邁地伸出一隻手,道:“玉瓊,不用害怕,來,抓着我的手!”

本是男女授受不親,但這貨說什麼放心不下,非要過來圍觀,也沒人攔得住他。在此緊要關頭,我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君臣有別,毫不客氣地握住他的手。他一臉嚴肅認真,對我用力地點了下頭。

下一刻,切膚之痛排山倒海般向我襲來,傅諒的表情隨之變得無比扭曲,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嘴巴張得足以塞下雞蛋。

半晌之後,一聲殺豬般的呼喊陡然響起——

“嗷!!!”

當然不是我,是他。

於是乎,在刮膿的過程中,我和傅諒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在秋虎原上空回蕩不息——我是背痛,他是手痛。

事後,傅諒齜牙咧嘴地抱着胳膊,誇張地倒抽冷氣,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我奄奄一息地趴在榻上,眼前金星陣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更無暇去想“如果被言官知道”這種可怕的問題。

半晌之後,他嘆道:“看你細胳膊細腿,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沒想到力氣這麼大。”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似有幾分委屈。

“呃,因為人的潛能是無限的……”我望了一眼他那被我抓得通紅的手腕,訕訕道:“微臣方才多有冒犯,還請殿下恕罪。”

他一愣,旋即煞有介事道:“嗯,冒犯東宮罪同欺君,可是要殺頭的啊!”

我:“……”

“不過,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本太子網開一面,對你從輕發落。”他摸着下巴,笑得象一隻狐狸,“不如罰你……痊癒之後陪我去逛夜市!”

我說:“殿下,那個……”

“好的,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說罷,他哼着小曲,愉悅地扭頭而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恨不能咬碎一口銀牙,這貨真是越來越陰險狡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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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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