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口鍋
炎祈不知道鴉殺在想什麼,更不打算回頭看看,他和這個才見一面的師兄不熟,和棲梧峰的所有人其實都不算熟吧,就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話帶到了,他是一點沒打算多做點別的事,比如硬把鴉殺帶回宗,或者和鴉殺嘮嘮空巢老妖華羽的無趣日常之類的。就當他同性相斥好了……
當然,蠻力能突破還是要感謝鴉殺的。金丹與築基之間的差距果然極大,鴉殺輕描淡寫的一擊,他拼了老命,若鴉殺不留手,估計仍躲不過去。
凌雲曾說要等蘇景卿出關了再戰一場,但如果蘇景卿真的成功結丹,凌雲不知道還能不能贏。
水磨功夫,一點點積累到水到渠成是一種突破方法,被逼到臨界點爆發,自然也是一種。然而少有人願意選后一種,因為實在太過危險,不能突破或許只有死路一條。
炎祈卻和旁人不同,不說靈力修為,他自獸世帶來的蠻力,修鍊起來速度真不快,非得跟今日一般來一次,一下子就能往上竄一截。
在獸神大陸,炎祈的第一勇士之名便是無數次生死之間拼出來的,到了修真界,他瀕死的境遇就極少了,也不再有幾十年前的衝動,反而成了蠻力修行的桎梏。既然如此,他或許該對自己更狠一點。
躺在樹冠上曬月亮,炎祈聽見體內骨節發出咔嘣咔嘣的脆響,肌肉也似乎在發出酸軟的呻/吟,不免閉上眼睛,做出閉目養神的模樣來。
奔波許久,他真的太累了。
哪怕不是睡在歲寒峰的房間裏,躺着的不是自己的床,睜眼時也瞧不見楚南澤刻上去的劍痕,炎祈依然夢見了楚南澤。
恍惚間,他看見師父的模樣尚且帶着稚嫩,白衣烏髮,恍若水墨丹青一樣的少年,雙手緊握劍柄,一劍斬向咆哮的風龍。寬鬆的衣袍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烏黑的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腦後,少年的臉上是倔強又矜傲的神色,淺色的唇上留下了牙印子,嘴角的血跡殷紅。
少年模樣的楚南澤站在風暴中間,一雙鳳眸亮得嚇人,也美得驚人,大抵是由於年紀不大和過於激憤的緣故,聲音音調有點兒高,“我楚南澤,還從不知道什麼是怕!呵,什麼……是貪生怕死!”
斬落風龍,然後少年仰面躺在地上,任沙石泥污打落在身上,白衣也沾染了別人的、自己的血,卻朗聲大笑,“此為——臨淵斬龍。”
炎祈的戰意被挑動了起來,被挑動的也不只是戰意,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心跳越來越快。在即將走到年少的師父面前的時候,楚南澤的目光正投向他。
四目相對,炎祈迷迷糊糊地想——師父大概在對我笑。
年少輕狂的師父,氣勢驚人的師父,在歲寒峰巔用出一招天涯霜雪的師父,還有熔岩洞的火光里鑄劍的師父……睡了一晚上,早起的炎祈找了條河泡冷水澡去了。
幸好之前在和師父一起睡的時候,沒有遇見這麼尷尬的事。炎祈只留了腦袋在水面上,幽幽地嘆了口氣,莫非是離開師父太久了,回去一定要和師父好好親近親近!
只能等回去,炎祈默默地泡在冷水裏,他連擼一發都不敢,因為修真界裏元陽什麼的……失沒失據說可以看出來,他連左右手都捨棄了,只等追到師父才能吃肉。
泡冷水可不好受,他一點靈力都沒用,所以河水的觸感還是挺涼的。炎祈周身氣壓更低了,由於在想事情,目光也失去了焦距,就是無意識地走神。
“啊!有鬼!”一個尖利的女聲猛然響起,聽上去年紀不大,嚇得聲音都發抖了。
炎祈:“……”
炎祈的目光移過去,已經看見了遠遠走來的兩個女修,尖叫的那個看上去嬌小一點,旁邊的紅衣姑娘冷靜一點,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不要叫了,鬼什麼鬼?是鬼修又怎麼了?”緋瑟斜了自家師妹一眼,叮囑道:“別記着你在凡俗界聽過的故事,修真界么,鬼都是鬼修,能在白日顯出身形的,修為肯定也不差。阿碧你別一驚一乍,遇着脾氣不好的……”
碧妍知道師姐是為她好,但聽這話恐怕要念上一炷香的時間不止,忍不住要截住。何況,她依舊有點害怕,“師姐……師姐那真的是鬼啊,只有一個腦袋浮在水面上,又陰森森的,可嚇人了。”
聽力比較好的炎祈表示,他懶得和眼神不好的小姑娘計較!
緋瑟滿不在乎地往前走,一心想把膽小的師妹給帶出來,結果走了兩步,她居然也尖叫出聲,“啊!”
“是……是有鬼吧?”
緋瑟接着喊完了自己的話,“有登徒子啊!”
炎祈:“……”
默默地閉上了想要和對面兩女修解釋的嘴,果然女修什麼的好麻煩,說句話都會被認為是耍流氓,難怪上回那個水婧會誤會他和黃雀,果然還是要保持距離。
被凌雲幾個給消除了不少的想法,再次冒了出來。炎祈皺了一下眉,反正他不想追別的非獸人,態度冷淡一點沒關係。
然而炎祈不說話,緋瑟越想越生氣,河裏的傢伙怎麼辣么不要臉,被罵了還我行我素,堅持耍流氓不動搖!
怎麼說呢,這就是常識差異的問題了。在獸神大陸,泡在河裏洗個澡算什麼,獸人那獸皮裙其實露的不比洗澡時多遮了多少好嘛!而在緋瑟眼裏,有個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在河裏洗澡,當著兩個女修的面,躲都不躲……別說洗澡了,一個修士,清潔咒語多好用,需要大白天在野外光着?
雖然她們看到的只有一個銀燦燦的發頂,但是完全可以想像下面的……等等,那個頭髮有點眼熟!
不但沒想要躲,炎祈還準備往岸上走了。其實岸上的兩個也是熟人,僅止於知道名字見過的熟人,就是成嬰大典上苒煙帶在身邊的徒弟。
緋瑟一瞧,情況不太對,當即想轉過頭去,不過轉念一想,又怕那男人背後偷襲,更是危險,只好眼睜睜看着人往岸上走,火紅的綢帶柔柔地卷出去,真的打到人身上,傷勢一定不會輕的。
有人先動手了,很好,那麼誰都不必動腦子了。炎祈喜歡動手更甚於動腦子,遠古獸人的心思都並不隱晦,連最狡猾的狐狸,心眼子也多不到哪裏去。
僅僅是偏了一下頭,便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靈巧的紅綢,炎祈淡定地繼續往岸上走。而當他越走越靠近岸邊,河水就越來越淺,遮不住炎祈的身體了。
傳說里的河伯水君,是否就是如此模樣?分水而出,冷淡清高。
但若看得仔細了,即會發現水中人並非分水而出,是熱力蒸騰去了周邊的水分。
“襲獄已死。”炎祈開口,卻只說了這四個字,轉身欲走。
碧妍記性挺好,當然不排除是炎祈長相出眾令她記下了,反正她略帶驚喜地笑道:“是祁連宗的炎祈道友么?”
這麼一說,緋瑟記得了,那頭銀髮曾引起她的注意。白衣劍修是她師父的口味,她卻偏愛容色耀耀讓人不可逼視的,比如華羽,所以哪怕撞衫被比下去了,她都不惱的。
差距太大也沒關係,她本只要遠觀。
“是炎祈道友。”緋瑟重複一遍,臉上紅了,不好意思道,“我是緋瑟,這是我師妹碧妍,方才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炎祈一頷首,未說話。
緋瑟依稀記得這位歲寒弟子的個性,完全不以為忤,繼續大方自然地發問:“不知道友可是遇見了什麼事,可需搭把手?”
嗯,一點沒有之前罵過人家登徒子的尷尬,至少登徒子比鬼怪好呢。
“我已殺了襲獄。”炎祈說完一句,頓了頓,接下去又道,“若為此而來,不必再行。”
此去方圓百里,是殺人不流血的襲獄圈出的地盤,除此一人之外,再無其他與修真相關之事,各宗門任務或有重複,可以想見二位女修跑的這麼偏是為何了。
說完了話,炎祈不認為需要繼續待下去了,連告別也未說,踩在不棄劍上,迎着微風升上天際。
他們不熟,而且……炎祈表示——才沒有為了被叫登徒子生氣呢!
“或許是打鬥中污了衣服,才到河裏洗浴的呢。”碧妍側頰顯出梨渦,懊喪道:“不過我這回可算出醜了。”
緋瑟翻了個白眼,不滿於炎祈的冷淡,冷哼一聲,“妖修啊,都是這樣——奇奇怪怪的。”
“哪兒奇怪?”
“大白天在河裏洗澡耍流氓。”緋瑟始終不認為她一嗓子嚎差了。
碧妍想想那俊秀的容貌,忍不住道:“他穿了衣服!”
“穿得嚴嚴實實洗澡,不是奇葩?”
碧妍:“……”
我竟無言以對。
緋瑟又笑了笑,嘖嘖兩聲,“不過那個炎祈倒是……嗯,師妹和師父眼光一致。”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碧妍僅是微紅了臉,才見兩次,肯定是容貌引起的些微好感。碧妍嘆口氣,“難得瞧見……”
“過幾個月,你肯定又能見一回。”
“誒,師姐你說什麼?”
“你忘了……嗎,我是認為……”
“師姐別亂說啊!”
師姐妹談個小話,炎祈御劍卻很快。再有一日,應能抵達祁連宗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
總而言之,炎小祈想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