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小葯妻淡櫻
沈長堂的手一頓,茶水溢出。
小童驚慌地連忙取了軟巾,擰了冰水,敷在沈長堂被燙着的地方。沈長堂不以為意,擺擺手讓小童退下。他問:“她去報官了?”
言深點頭道:“回侯爺的話,如今殷姑娘被收監了,屬下本想讓人去打個招呼,但是發現金大人先行一步了。”
沈長堂早已從范好核那兒得知,阿殷不讓他插手,可怎麼也沒料到一轉眼,她把自己弄進去了。牢獄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一時半會,沈長堂竟也摸不清阿殷到底想做什麼。
言深滿腹擔憂,問:“侯爺,這該如何是好?我們真的不用插手嗎?”
沈長堂說:“她說不用便不用,插手了她反倒心裏不高興了。”
言深一聽,心裏更是擔憂了。
他們家侯爺現在愈發對殷姑娘言聽計從了,打從遇上殷姑娘,他們家侯爺一天比一天變化多,擱在幾年前,他壓根兒不可能相信他們侯爺會有今日。
真的是扔根骨頭,能晃好幾下尾巴。
殷姑娘一來,能叼在嘴裏不放呢。
罪過罪過,居然將他家侯爺比喻成一條狗。
言深趕緊回神,挺直背脊,問:“侯爺還有何吩咐?”沒的話,他就自己出去面壁思過了。沈長堂道:“言默可有回來?”
言深說:“回侯爺的話,言默還在綏州。”
沈長堂微微沉吟,道:“遣人告訴言默,仔細護好那人。若不幸被找到,不必與其周旋,回來再議,切記不能暴露行蹤。”
“是。”
沈長堂口中的那人正是假元公,他知道永盛帝遣了人去找,現在人還沒找着,正好能拖延時間,讓他查出更多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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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兄弟回去后,馬覽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蘇家兄弟品性如何,能力如何,馬覽當了那麼多年的西京兆尹,不會不知道。有時候也常常為蘇將軍嘆了口氣,怎麼就生了六個惹禍精?
如今還鬧到他頭上來了,這事兒處理不好,被哪位虎視眈眈的御史上個奏摺,他升遷就甭想了。
若是尋常百姓,馬覽倒不會這麼頭疼,惹上權貴一般低頭的居多,也有傲骨錚錚的,他便從中周旋,能幫就幫,不能幫便依照規矩辦事,像是蘇家那幾個惹禍精,馬覽一般是讓人給蘇將軍通風報信,讓他們家中長輩施壓。
好比上一回月茗縣主的事兒,不就無聲無息地擺平了么?
到點散值,馬覽先遣人回府向幾位夫人說明公事繁多,再準備去找蘇將軍。
豈料還沒踏出官署,柳新便追了過來,低聲在馬覽耳邊說了幾句。
“金升遣人來了?”
柳新說:“對,就打了個招呼。”
馬覽沒想到這小事兒還能讓金升出面,邁出去的腳步又收回來。殷氏背後有金升撐着,此事想要風平浪靜地擺平恐怕沒有容易了。他當西京兆尹,最怕的便是兩方各有倚仗,事情便棘手了。
柳新此時道:“我給牢裏的人打了招呼,好吃好喝侍候着。”
馬覽微微點頭。
柳新又道:“大人,下官有一法子。此事起因在於月茗縣主,讓殷氏給月茗縣主低聲下氣賠個不是,再讓月茗縣主澄清還清輝樓一個清白。月茗縣主那邊由蘇將軍出面,殷氏這邊由我們出面。兩人各退一步,風平浪靜。”
馬覽道:“兩人都願退一步自然是好,但此事沒那麼容易解決。柳新,你剛上任數月,這永平的官道吶,彎彎曲曲,沒這麼容易走。”
柳新斂眉,道:“下官愚笨,洗耳恭聽。”
馬覽扯唇一笑,說:“洗什麼耳,今日你也別散值了,留在這裏。永平的事,有些看起來只得線頭大小,往往是這樣的小事輕輕一扯,能掀翻一條大船嘍。”
柳新作揖道:“多謝大人賜教。”
馬覽此時也不打算去找蘇將軍了,金升遣人過來,事情顯然就變了質,他不能不小心應對。馬覽思來想去決定先去試一試殷氏。未料剛到牢房,卻見她直接靠在牆上,一臉的平和。
……竟然睡著了。
馬覽頭一回見到這麼心大的人,命人叫醒阿殷,正想試探一番,豈料她直接道:“大人,此事僅僅是民女與月茗縣主的私人恩怨。”
馬覽微微一驚,不由重新打量阿殷。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馬覽忽然斂眉,直接離開牢獄。柳新跟在馬覽身後,不解地問:“大人不是要問些什麼嗎?”馬覽聲音沉沉:“此女頗有段數,套不出話來。柳新,她身在牢獄,半點大的姑娘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和緊張,這不是胸有成竹便是身後有你我甚至月茗縣主也動不了的倚仗。如今我們不必周旋,且看看她與月茗縣主要如何鬥法。只要不牽扯到我們西京兆尹府,我們便按兵不動,按規矩按章程辦事。”
柳新一一記下。
馬覽在官署睡了個不太安穩的覺,次日起身時,卻是聽到一個噩耗。通報的侍從慌慌張張的,話都說得結結巴巴,最後還是着急趕來的柳新把話給說清楚了。
“大人,外面跪了烏壓壓的一群人,地上鋪了數十尺長的血書,他們稱之為請願書!請月茗縣主放過他們的東家殷氏!還他們清輝樓一個清白!”
請願書三字如同大石重重壓在馬覽的心上,腳步一個不穩,幸好扶住了木架子才免去臀落地之苦。先帝還未駕崩前,永平有一位先生稱之為魏老,擅騎射,平日好布施,教出了許多好學生。然而魏老在花甲之年卻得罪了皇帝的一寵妃,期間曲曲折折不必多言,魏老被送上午門之際,他當年教過的學生,以及布施過的人家,紛紛簽字寫請願書。當時轟動一時,百尺血書,萬民請願。
最後,寵妃入冷宮,負責魏老案子乃刑部尚書被罷黜,魏老無罪釋放。
這如今請願血書再現!
矛頭直指月茗縣主!
他身為西京兆尹,若出了事,不說貶謫,脖子上的腦袋都未必能保得住。
馬覽大步流星走出。
柳新趨步跟上,此刻也知事情的嚴重性。
只見馬覽從後門走出,繞到一無人之地,臉色凝重地看着官署外跪了一地的百姓。柳新低聲道:“今早天未亮便已跪在這裏。”
“他們跪在這裏做什麼?”
“清輝樓的東家知道吧?”
“知道,來自綏州的殷氏,誰不知道呀,開業那天我都去了,可熱鬧了,請了好多大人物來呢,什麼國公什麼御史,連穆陽侯也去了!”
“他們東家得罪月茗縣主了,現在西玄街的核雕技者大多都來了,你說這清輝樓的東家也是厲害,這才來永平多久,就如此得人心,換做其他茶肆東家,要是被關進牢裏了,大多都想着自保或是另尋出路了吧?”
“確實厲害!”
……
馬覽聽在耳里,腦門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卻說此時,馬覽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儘管僅僅在街邊停留了片刻,可他依舊一眼就認出了是誰。
是穆陽侯身邊的人。
他旋即轉身,匆匆走回官署。
馬覽做了兩件事。
一是換上朝服,出門向跪在地上的百姓親自解釋來由,並向眾人保證三天之內蘇家沒呈上得力證據,必定釋放殷氏。
二是他悄悄遣人去請示穆陽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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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堂破天荒地的愣住了。
半晌,才漸漸回神,神色不由添了幾分凝重。他當即吩咐了來者幾句,來者低聲應是,又悄然無聲地離去。言深說:“侯爺,馬覽應該是看出端倪來了。”
沈長堂道:“馬覽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人。”
言深感慨道:“殷姑娘的膽子真是大得嚇人,竟想出這樣的法子來逼月茗縣主。礙於民意,此事蘇家想草草了事恐怕是不能了。經此一事,約摸永平無人不知殷姑娘和清輝樓了。”
殷姑娘這手段,委實厲害。
當初在綏州,侯爺遣了孫家明裡暗裏地鍛煉她,如今看來,成果甚佳,也不負侯爺的一番苦心。想來殷姑娘現在還不知道在綏州怎麼無端端就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兒。
“……侯爺?侯爺去哪兒?”
言深一沒留神,沈長堂的人就已起身往外走去。沈長堂頭也不回地道:“解決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