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小葯妻淡櫻
上官仕信不着痕迹地看她,生怕教她看出個一二來。他知她是個極其聰慧的姑娘,有些事情一旦過了線想退回去便沒那麼容易了。
每當看她看得有些久時,他必垂首喝茶,之後再重新抬首。
她說的話多了,他便適時地遞上一杯茶。
她回以一笑時,他只覺身心疲倦皆消。
這一年來,他相當努力地扮演知音的角色。江滿說他太過溫吞,其實想想也未必,她心不在,他再強勢也不過是令她為難。
他走遍大江南北,偶爾夜深人靜時會在想,他到底是哪裏輸給了穆陽侯。
可惜不曾想出個所以然來,只知捨不得讓她為難。
“……什麼時候回綏州?”
上官仕信回神,說:“明日便要啟程,青州那邊還有一樁生意沒談成。以前一心撲在核雕上,不知父親艱辛,如今接手了方知家大業大,操持艱難。”
阿殷問:“東家可有好些了?”
上官仕信神色寡淡,道:“還是那樣。”一頓,又笑道:“多日未見,你的核雕技藝想必更上一層樓了。我現在不能雕核,看着知音一日比一日進步,心裏也極其欣慰。”
聽得此言,阿殷當即把隨身攜帶的核雕都拿了出來。
“子燁瞧瞧。”
上官仕信眼睛驟亮。
阿殷見狀,索性將所有核雕都送給了上官仕信。上官仕信也不客氣,直接收下,放入袖袋時,動作分外輕柔。江滿見了,微不可見地搖首。
此時,外頭有嘈雜聲響起,緊接着又迅速安靜,頗有幾分之前上官仕信送珊瑚核雕的架勢。
阿殷含笑看上官仕信,說:“莫非子燁還給我留了個驚喜?”
話音落時,雅間外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隨後進來的人是范好核。范好核看了眼上官仕信,阿殷道:“無妨,有話直說。”
上官仕信聞言,眉頭舒展得極是順暢。
范好核道:“穆陽候來了。”
聽到“穆陽侯”三字,阿殷猛地站起,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後方輕咳一聲,道:“他來做什麼?”心底驚訝之餘,到底還是有幾分小欣喜。
范好核說:“方才上了二樓,進了陳國公的雅間。”
阿殷又輕咳一聲,略一頷首,說:“想來是有家事吧,讓人在外面候着,好生招待。”說著,又重新坐下,伸手執起茶杯,淺嘗兩口后,心中依然恢復平靜,又含了笑,說:“方才我與子燁說到哪兒了?”
上官仕信正要開口,外頭又響起嘈雜聲。
范好核說道:“大姑娘,有人送禮過來了。”
“送禮?”
上官仕信道:“何不出去看看?”他起了身,又說:“我倒是好奇得很,今日還有誰送的禮能跟我這個知音相比。”
兩人一道走出雅間。
清輝樓有三層,每一層都能見底樓,兩人便站在欄杆旁。只見一樓又有若干人抬着兩個厚重的黃梨木箱,箱蓋一開,竟又是巨型核雕,數量是兩個,乃看門的獅子。
為首之人,阿殷認得,是孫家十郎。
兩個威風凜凜的巨型核雕獅子登時引來眾人矚目和驚嘆,把先前上官仕信的風頭都掩蓋過去了。上官仕信不動聲色地望了眼二樓虛掩的門扉,道:“綏州的孫十郎也來了,倒是有心,獅子核雕少見,不若一道去看看?”
阿殷頷首。
兩人一道下樓。
上官家乃核雕世家,這一點是皇帝親口承認的,在場的諸位核雕技者無不知道上官少東家的名頭。如今一見少東家下來,便有人問上官仕信這巨型獅子核雕如何。
上官仕信侃侃而談,還時不時捎上阿殷。
兩人本就是高山流水,談及核雕時滔滔不絕,你一言我一語極其心有靈犀,聽得在座的核雕技者,甚至不是核雕技者的客官都津津有味。
畢竟俊男美女,場景委實養眼。
更不提兩人都是令人如沐春風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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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公誇道:“殷氏這個年紀能有這番見解,看來少不得上官仕信的功勞。”
穆陽侯面無表情。
陳國公是個核雕迷,此刻哪裏還有心思注意穆陽候的情緒,已是佇立在欄杆旁仔細聆聽,聽到精彩處,又是把上官仕信與殷氏好一頓誇。
言深看着自家侯爺越來越黑的臉,沒眼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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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外一個雅間裏。
月茗縣主不屑了哼幾聲,自顧自地喝茶,說:“殷氏就是個狐媚子,瞧瞧她勾搭了多少郎君,背地裏還不知倚仗着永平里的哪一位貴人呢。連本縣主都查不出來,說不定是勾上了平興王。”
平興王年有五十,永平里出了名的花心,找不着人,在煙花之地一逮一個準。
月茗縣主惡意地道:“瞧她那張臉,也確實能得平興王一時半會的寵愛。”
見李蓉心不在焉的,月茗縣主又道:“蓉姐姐想些什麼?”一頓,她似是想起什麼,又恨恨地道:“殷氏運氣好,不知哪裏逮着了陳國公,現在還把表哥給招來了。那些趨炎附勢的人見到表哥也來了,殷氏若借勢一踩,那些指不定會怎麼巴結她呢。”
李蓉說:“你不是讓我來看好戲嗎?好戲何時開場?”
月茗縣主說道:“急什麼!該開場的總會開場。”說著,又嘀咕道:“玉成公主也不知在忙什麼,叫她也不出來。聽說呀,最近天天往宮裏跑。說起來,我們三人當中,要說最懂得看眼色的,非她莫屬。”
此時,桃敏走了進來,低聲在李蓉耳邊說了幾句。
月茗縣主道:“說什麼悄悄話呢。”
桃敏局促極了。
李蓉道:“聽說這茶肆有幾樣糕點不錯,都叫來嘗嘗吧。”月茗縣主一聽便知李蓉沒說實話,不過她也不在意,聳聳肩道:“你給我說,我還不想聽呢。”
小二送了糕點過來。
李蓉嘗了兩口便起身如廁,帶了桃敏離開。主僕倆行到一偏僻安靜之處,李蓉方問:“當真?”
桃敏如小雞啄米式地點頭。
“比珍珠還真,桃敏親眼見到的,張六郎與侯爺身邊的言深談笑風生,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奴婢剛靠近,他們便分開了。”
李蓉頓覺詫異。
打從她從綏州恭城回了永平后,張六郎對她便殷勤得很。
張家家世是不錯,不過比起穆陽侯卻是差多了。只是她卻從未聽過張六郎與穆陽侯交好。言深是穆陽侯的心腹,這事她知道的,能和言深談笑風生,自然也代表了穆陽候的態度。
李蓉沒想通。
桃敏也沒想通,她想這個時候有逐音在就好了。
李蓉與桃敏準備回雅間的時候,忽然有腳步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姜璇的聲音。李蓉在恭城時見過阿殷身邊的姜璇,因嗓音的緣故,記得格外牢。
此時此刻遇上了,李蓉一點兒也不想讓殷氏知道自己來了她的茶肆,身子一偏,佯作在欣賞樓下的核雕。
事實上,李蓉的位置在陰暗處,姜璇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李蓉的存在。
姜璇身後跟着一個侍婢。
侍婢小聲地說:“姑娘,到時間吃藥了。”
姜璇說:“今天難得出來,我晚點再吃。姐姐忙了一整日,我都沒把我的賀禮送上呢。我裁了一件新衣,特地在上面綉了核雕的紋案,姐姐見着了一定會喜歡。”
侍婢說:“姑娘可以晚上回去了再送。”
姜璇說:“晚上?晚上送不了。姐夫來了,晚上肯定又要跟我爭姐姐,我哪裏搶得過姐夫?”說著,她低低一笑,道:“姐夫也算是有心了,打着幌子來給姐姐捧場呢。”
侍婢也笑道:“姑娘說的是,論起心意,哪有人能比得上侯爺?”
……
兩人越走越遠。
半晌,李蓉才慢慢地從陰暗處走出,神色晦明晦暗的。
桃敏則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她咽了好幾口唾沫,說道:“蓉姑娘,她們可真會胡說!”
李蓉的面色白得似是一張紙。
“簡直是胡說八道。”聲音顫抖得一點信服力也沒有。
幌子?她李蓉像是給人當幌子的姑娘嗎?
像是給一個要身份沒身份要家世沒家世的殷氏當幌子的永平貴女?
不,肯定是她們胡說!殷氏不過是想借勢而已!她在綏州恭城受了傷,穆陽侯親自趕過來了!她在永平茶肆里時,穆陽侯也過來與她說話了,甚至沒搭理月茗縣主和玉成公主。
穆陽侯不近女色,她是唯一一個能讓穆陽侯趕過來就她的姑娘。
獨一無二的姑娘!
李蓉握緊了欄杆,塗了鮮紅蔻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欄杆里。
她無法說服自己。
她想了一萬個理由,可是聽起來都如此勉強,如此可笑。
別忘了,她在場之際,殷氏也在。
“蓉……蓉姑娘。”桃敏想去扶她。
李蓉甩開她的手,咬牙切齒道:“我腳沒斷,自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