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太陽系邊緣漫長的白晝明晃晃,特里同衛星城的格蘭茲中心會場打開天棚,不需照明便內外通透。
這是一座僅僅憑藉體量就足以震撼人心的宏偉建築物。灰白的方形立柱高高聳立,撐出古典橢圓形場地的外圍。這座會場是如此巨大,以至於站在會場一端的人根本看不清對側廣告橫幅上的文字。
深藍底色的全息投影隨處可見,林登和談朗的肖像與帝**士兵、機動裝甲的影響來回交織,激昂的音樂一遍遍地播放。無風而舞的銀色旗幟下方,人群正源源不斷地經過正門的粒子齒輪雕塑,有序地入場:帝**士兵,軍官,普通文員,修理廠的工人,懵懵懂懂牽着妹妹的孩子……
會場北側主席台尚空無一人,只有一排黑衣的黑鷹士兵嚴陣以待。
高台後是一堵防彈玻璃幕牆,同時可以充當投影屏幕。牆后隱約可見人影晃動,顯然正在為即將舉行的重大活動做最後的準備。
“長官,您有內線通訊。”
陳冬榮沉着地點點頭,將特殊的通訊儀佩戴上,側耳聽了片刻,微微蹙起長而白的眉毛。他很快將通訊裝置取下,往侍官手裏一放,轉而向無聲經過的一行人迎過去:“蘇將軍。”
護衛在旁的軍官稍稍側身,讓出一個身位供兩位大人物談話,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陳冬榮對這嚴防死守的陣勢見怪不怪,只淡聲確認:“您的演講稿準備好了?”
蘇宗正發中見白,依舊稱得上俊朗的眉眼難言蒼老與疲憊。他盯了陳冬榮片刻,語調涼薄地道:“我向來言而有信。”
“多謝您的配合。”陳冬榮微微一笑,隱約有睥睨之色,“相應地,我也會遵守承諾,等一切結束后不會太為難小少爺。”
蘇宗正眼神閃了閃,露出陰冷卻不乏嘲弄的微笑,言辭尖銳:“這話說得……您似乎不準備放過葉將軍的女兒?這不太好吧。”
“您誤會了,我怎麼會為難葉小姐?”聲音含笑,陳冬榮的眼睛裏卻殊無暖意,“她只是還沒有明白自己的職責和葉將軍的遺志罷了。”
聽到葉平道的名字,蘇宗正將剛才的哂笑收進去,轉過頭便要離去。
“也對,十年戰爭的四大元帥已經只剩您了……”陳冬榮卻又刺了他一句,“不過您和其他三位一直走得不那麼近,也是最晚加入進步黨的。”
蘇宗正神情平淡,輕輕在眉骨上擦了一記:“我加入,是因為我當時相信進步黨能解決其他黨派解決不了的問題。”
“那麼現在呢?”陳冬榮緊緊盯着他。
兩人身邊的士官都低眉垂目,大氣都不敢出。
蘇宗正面色沉肅,驟然展顏而笑,自負卻也雍容,又有了年輕時候的氣度:“您這是說什麼話?”
也不待對方反應,他便踱着方步揚長而去。
陳冬榮望着蘇宗正離去的方向眯了眯眼,隨即一抬頭擺正了表情,淡淡問侍官:“幾點了?”
他面前的牆壁上就是時鐘投影,但侍官還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報告長官,當前5區時間上午九時五十三分。”
離全體帝國公民強制收看的動員大會開始還有七分鐘。
“長官,您接到了一個通訊請求,來源不明……”
陳冬榮挑了挑眉:“給我。”
通訊接通。
“陳少將,早上好。”
陳冬榮壓了壓眉峰,聲音很平靜:“早上好,葉小姐。”
“連派三小組飛隼戰隊來狙擊我,我真是深感榮幸。但很遺憾,您阻止不了我。”司非噙着笑,說話慢悠悠的,與此前的態度差別極大,甚至讓陳冬榮不由想起了另一個人。
白髮老者有涵養地應答:“我不希望與您為敵,有什麼誤會都能解釋清楚。如果能在今天的動員大會前冰釋前嫌,那是再好不過的事。”
司非好像輕笑了一聲:“那麼我們來談條件吧。”
“請講。”陳冬榮踱到了休息室內間僻靜的角落,手指在面前的扶手椅背上緩緩叩擊。
“領袖重病無法理事,您臨危受命,這點我能理解。對於成為新領袖我沒有興趣,您可以放心。但您成為臨時領袖后,我想要您做的只有兩件事,”司非停頓一下,藉此加重後半句的分量,“停止人類基因篩選計劃,廢除公民等級制度。”
陳冬榮眉心一跳,險些直接開口回絕:“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神志清醒,這一請求完全出於我自己的意志。”
“那您是否明白這是對您父親的背叛?”
這一次,司非沒有立即回答。
陳冬榮神情一動。
她卻只輕輕嘆了口氣:“快到點了,我不耽擱您了,再見。”
牆上的時鐘離整點還差兩分鐘。
“長官?”侍官在門口輕聲提醒。
陳冬榮看着切斷的通訊界面皺皺眉,快步走出去,同時口中吩咐:“查剛才通訊來源和具體坐標,查到了就派黑鷹和飛隼過去。”停頓一下,他壓低了聲調:“捉不到的話就……”
侍官低聲稱是,快速轉身離開。
玻璃幕牆外的燈光已經亮起,音樂聲也漸漸低了下去,全場肅靜。
粒子齒輪圖標瞬間在每一排座椅面前、每一面投影屏上閃現。
“全體起立!”身着軍裝的主持人中氣十足地帶頭,“帝國萬歲!進步萬歲!人類萬歲!榮耀萬歲!”
“帝國萬歲!進步萬歲!人類萬歲!榮耀萬歲!”
人群的聲音匯在一處,齊齊念出鏗鏘的字句,宛如浪濤拍岸,震聾發聵,足以令心智不定的人膽戰心驚。
這是宣誓也是對自我的警戒,是約定成俗也是儀式。日復一日的重複中,十六字擁有了超出字面的豐富意味。宛如舊世代傳說中的所謂咒語,牢牢抓住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一旦念出聲便生效。
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意志,催促着、逼迫着任何的不協調之物臣服,融入無比正確、永遠正確的那一方。
僅僅是看着這樣的場景,恐懼與敬畏就會油然而生。
司非閉了閉眼,她可以輕而易舉想像會場中的氣氛。因為她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另一個未來里,她遵循着這條路走到最後。
蘇夙夜加大了與她十指相扣的力度,看着投影的側顏綳得很緊。
他不比她輕鬆,原因卻不盡相同。他稍側眸,向司非彎彎眼角:“從小我就討厭這種集會,到了十幾歲才明白為什麼。被極少數人玩弄於鼓掌中的集體的暴|政,愚不可及又勢不可擋,可怕又可敬……這就是多數的力量。”
他的聲音不輕,陳淼淼聞言也轉過頭來。
蘇夙夜轉而聳聳肩:“但很可惜,我一直是個異類。”
陳淼淼一挑眉毛,環視四周,噗嗤笑了:“你怎麼聽上去怪遺憾的?我啊……不符合父母的預期,同齡人想着怎麼找一等公民嫁了的時候我只想開機甲,這麼說也是個怪人了。”
她說著看了楊冕和司非一眼,笑吟吟地搖頭:“你們兩個……也沒法算進絕大多數。”
數據紛飛的屏幕前還坐了個人,聞聲嬉皮笑臉地回頭:“陳大小姐把我拎過來是開真心話大會的?格格不入這事兒,我可是經驗豐富,就比如……”
赫然是石明修。
陳淼淼白了他一眼:“干你的活去。”
與此同時,一個個方陣開始進入特里同會場接受檢閱。鏡頭掃過主席台,少了熟悉的幾張面孔,也多了不少生面孔。
司非餘光一瞥,與斜後方坐着的田決對上,乾脆回過頭:“我沒想到你會留下。”
於情於理,他完全沒有理由參加這次瘋狂的行動。
田決聲氣很淡:“受襲擊的工廠里……有我家鄉那家晶片工廠。我要為父親報仇。”
司非一愣,隨即想起了楊冕提過這事:在這間工廠的三等公民工人受叛軍煽動將工業廢水引入飲用水源,造成了巨大傷亡。而叛軍則藉此將關鍵的晶片原料劫掠一空。
點了點頭,她覺得再說什麼都是多餘,便再次看向屏幕。
一位來自前線的將官正在介紹前線戰況:
“就在剛才,系界邊緣再次檢測到異常的高能量波動。奧爾特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們的入侵行動不會就此停止。同樣的,我們將奮戰至最後一滴血,絕不容許家園遭受半分侵害!眾志成城,此時此刻……”
蘇夙夜最受不了這種講話,便和司非咬耳朵:“這麼大義凜然……倒好像我們成了挖牆腳的反派。”
司非斜睨他:“你還在意這種事?”
兩人四目相對,在彼此眼裏都看到了不安。
僅僅憑他們真的能夠影響大局嗎?真的可以組織陳冬榮和最壞結果嗎?
司非吸了口氣:“最壞情況下也就是死。”
蘇夙夜就無可奈何地低笑:“非非,你這話真是寬慰人心……”頓了頓,他與她碰了碰鼻尖,一臉嚴肅地糾正:“應該這麼說,至少能死在一起。”
“那邊不顧單身人士心情的兩位請注意,下一位發言者就是陳冬榮少將了。”石明修雙手托着腮幫子回頭。
蘇夙夜懶洋洋地站起來:“該上工了。”
司非看着屏幕中走上高台的陳冬榮笑了笑,時間已到。
會場中的巨大時鐘投影指向5區時間十一時。
人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高台上的老者開口。
陳冬榮環視四周,幾不可見地微微一笑,等分針走過一格才有力而徐緩地開始演說:
“各位帝國公民,就在剛才的一分鐘內,前線的飛隼戰隊隊員又進行了一場殊死的戰鬥。60秒很短暫,但就在這短短60秒中,又有年輕的生命為了帝國、為了人類、為了進步與榮耀壯烈犧牲。作為第二集團軍的總司令,在此僅容許我以剛才靜默的60秒,向所有平凡又不平凡、勇敢奮戰在第一線的烈士致意;也向所有仍然與奧爾特人交戰、和所有在後方支持着這場跨世紀戰鬥的普通人,表達最深的感謝。”
靜默瞬間被掌聲打破。
“現在帝國與人類已經走到了風雨交加的黑暗時刻,支撐這一場進步運動的頂樑柱、我們最敬愛的領袖積勞成疾,在昨晚不得不進入加護病房接受治療。”
鏡頭適時掃過滿臉驚愕,隨即眼含淚水的一位老太太。
陳冬榮面色沉重:“經過商議,我將暫時接管職責,力保所有機構運轉如常。我忝居高位,深感慚愧,也倍加惶恐。但我會盡我所能--”
會場所有屏幕和全息投影突然不安地閃爍起來,緊接着畫面切換。
陳冬榮抬頭看向對側的大屏幕,臉色頓時大變。
司非向著鏡頭露出溫和的微笑:“所有接受到這條廣播的各位,上午好。如果您碰巧看過前幾日的推送,也許還記得我叫葉璨,是葉平道將軍的女兒,同時也是三等公民司非。”
陳冬榮回頭,貼身侍官手足無措,低而急促地解釋:“通路被入侵了,現在在解決,請您稍等,稍等……”
“關閉直播通路,關閉所有設備!關閉聲音!”
柔和的女聲仍然在會場中響起:“但很不幸地,現在我也是一名帝國通緝犯,因此不得不以這種方式向各位傳達意願。”
“長官,控制台失控了……”
與此同時,人群因為困惑喧嘩起來。
司非注視着鏡頭,認真而懇切:“簡單來說,我不想成為陳少將的傀儡,所以逃走了。但讓我……”她頓了頓,似乎有些緊張,“讓我鼓起勇氣,在這裏放聲的不是個人安危。因為我發現……”
她抬高音量:“陳冬榮少與起義武裝力量長年維持着聯繫,更直接控制着曾經在奧伯隆紮根的組織!”
喧嘩已經成了咆哮。
司非搖搖頭,語速加快:“這的確難以置信,但陳少將的確視法律與道德如無物,通過離岸公司和工廠向這一武裝組織提供資金、原材料乃至武器。我的同伴已經將所有相關文件打包上傳到各大通訊平台,各位可以自行下載、閱讀並加以--”
會館內的照明和投影突然暗了下去。
斷電了。
高台後的玻璃幕牆另一側,緊急照明將神色各異的一張張臉照得慘白。
“立即切斷這一區域的網路!”陳冬榮重重捶向桌面。
一名高級通訊官咽了咽唾沫:“長官,這……”
“長官,所謂資料包的下載量已經……”智囊團中的另一人從投影上抬眼,艱澀地收聲,轉而勸道,“現在緊急公關扭轉輿論才是關鍵。”
“外面情況?”
“會場頂棚已經關閉,軍警在維持秩序,機甲和重型裝甲也已經就位,以防萬一。各大衛星城進入一級警戒狀態,有必要的話可以實行軍事管制和宵禁。蘇將軍方面目前沒有動作。”
陳冬榮深呼吸數下,揉着眉心沉聲問:“葉璨呢?”
“對方的廣播還在繼續。剛才提及了……奧伯隆方面的具體操作流程。”
“打開。”
圓桌正中投影出畫面,司非神色冷然:“即便是那支武裝組織,於陳冬榮而言也只是工具,一旦失去利用價值便棄之如履。他在組織中安插的線人江淮是他多年的老部下,叛逃至奧伯隆十年,卻也是江淮在最後關頭關閉了地下水閘,給予了該組織致命一擊。”
“依靠奧伯隆一役的大勝,陳少將究竟得到了什麼,我不敢妄加論斷。但我只想問他,當他把灰隼機甲秘密運輸給明面上的敵方時,有沒有想過後果?對那些因為機甲奇襲在奧伯隆死去的人,不論是帝**士兵還是普通住民……您感到羞愧嗎?”
在場眾人不乏首次知曉這些內情的,不自禁向陳冬榮投去駭然的注視。
老者面無表情地起身:“恢復供電,周圍紅色警戒,嚴禁會場進出,我這就到外面去。”
通訊干擾還在繼續,會場中頓時又全是司非的臉。
原本就亂做一團的人群再次騷動起來。
司非澀然一笑:“各位也許也注意到了,我沒有用叛軍這個字眼,而是選擇了武裝組織這種說法。因為那時我也在奧伯隆,由於一些巧合深入敵營。我親眼看到,這場戰鬥沒有贏家,有的只有毫無意義的傷亡。”
“人命不是數字,而是死亡這件事反覆發生了多少回。而在死亡面前,一等公民、二等公民和三等公民不分貴賤。”
陳冬榮站到了高台上,近旁的人群立即向看台邊緣涌,尖銳的問題一個又一個拋過來:
“剛才那些都是真的嗎?”
“欺世盜名!滾下去!”
“如果不是真的,為什麼不解釋,為什麼要斷電?!”
軍警迫不得已只能向天鳴槍。
尖叫與怒吼此起彼伏,場面幾欲失控。
“想必陳少將有很多話要說,但在那之前,我還想問幾個問題。”司非放慢了語調,每個音節都審慎而清晰,會場突然安靜了下來。
“各位真的覺得,在每個人出生前,基因序列就已經決定了一個人的優劣嗎?”
“有缺陷的人就沒有活下去的價值嗎?”
“不管是生理、心理、癖好、還是志向,生而不同就是錯誤嗎?”
她嘆息般地吐了口氣:“因為事不關己就漠不關心,這不難理解,但下一個受害者也許就是您、您的伴侶、您的孩子,各位還能坐視不理嗎?”
陳冬榮張了張口,竟然沒能發出聲音,反而轉身再次回到了幕後。
“只要有權限,數據就能隨意篡改,人類基因篩選計劃是個漏洞百出的騙局,”司非清聲下定論,“認可公民等級制度,就是讓渡了掌控自己人生的權利。更沒有人有權認定任何一個人是否有生存價值。”
“現在的確是黑暗的時刻,但哪怕只有一盞燈,也比完全的黑暗好。所以……即便這麼做會背叛父親的意志,我也不會感到可惜。”
通訊切斷,畫面一片漆黑。
中心會場也隨之陷入沉寂的暗夜。
“好咧,社交媒體上已經炸了,數據包、視頻和截圖,嘖嘖嘖,網路管理員刪都刪不完。除非停止一切網路服務,否則這消息是瞞不住了。”石明修瀏覽着各大信息平台,滿意地點頭。
司非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瞪着關閉的鏡頭看了一會兒,訥訥地走了半步。
“幹得漂亮,”陳淼淼撲上來抱了她一下,“還真沒看出來,你挺會說話的……”
剛才那番話固然有講稿,但後半段的內容事先並未草擬。
有些話她無數次無數次地在腦海里推敲,終於在今天說了出來。
但她是否說得太多了?
司非突然後怕起來,司非苦笑着搖搖頭:“還是饒了我吧……”
楊冕咬了咬嘴唇,上前低聲說:“謝謝。”
司非一怔,轉而微微笑道:“不用謝。”
她最後看向蘇夙夜,兩人無需言語,相視而笑。
“朋友們,朋友們,等會兒再慶祝,陳冬榮又回到台上了。”石明修將轉播音量開大。
蘇夙夜瞥了一眼監測儀,突然皺眉:“周圍情況是否有異常?”
人工智能立即回答:“掃描完畢,前方共十架灰隼機體,正在加速靠近。預計抵達時間5分鐘。”
氣氛頓時變得凝重。
“立即加速,能拉開多少距離?”
Thoth沉默了一下:“能夠再拖延3分鐘左右。完全脫離至少需要10分半。”
船上的四架機甲只有一架還能勉強運行,絕不可能與十架完備的機體對抗,即便只是拖延時間也異常艱難。要在這樣的情況下拖出兩分半的餘裕……
蘇夙夜一把扯住司非,手指用力到發顫,額發下的雙眼顯得幽沉,吐字頓促而痛楚:“別走。”
她想反駁,卻終於在他的注視下妥協了,垂眸低低應:“我哪裏都不去。”
陳淼淼輕輕呼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打斷。
“我去拖這兩分半。”田決驀地出聲。
陳淼淼直接否決:“你拖不了那麼久。”
田決緊緊抿唇,低沉地重複:“我會拖到兩分半。”
“你……”陳淼淼氣結。楊冕拉住她搖搖頭,緩聲勸道:
“先看看會場情況再說吧。”
在場六人沉默地將視線轉向投影屏。
露天頂棚已然關閉,日光被隔絕在外,會場猶如落進了永夜。只有緊急照明燈投下慘白的光柱,來來回回地移動,照出一張張困惑、憤怒、恐懼的臉。
“各位帝國公民……”陳冬榮在高台上站了許久,終於開腔。
即便是轉播聲源也能清晰捕捉到台下人群因為這一句話而起的騷動。
楊冕眼尖,盯着影像抽了口氣:“會場邊緣……好像有移動堡壘和防暴機械人。”
喧嘩聲還在繼續。會場廣播音量瞬間增大:
“各位帝國公民,對於剛才的突髮狀況,我對所有的不實指控予以否認!”陳冬榮頓了頓,擴音器中傳出不穩定的呼吸聲,“在證明我的清白前,一應事務將交由……”
這次,他沒能說完。
會場邊緣傳來什麼人的咆哮,然後是尖叫,從中可以分辨出槍響。
但那個角落太黑,什麼都看不見。
“要武力鎮壓么?”蘇夙夜啞聲嘲了一句。
不知是誰帶頭,觀眾席中突然亮起星點的光。
槍聲停下來,人聲也低下去,靜默中一個又一個小小的點亮起來,連綴成行,編織為片。
零星的光點迅速擴散為低伏於地的星空。
點亮的不只是觀眾席,橢圓形場地中的檢閱方陣也一個個亮了起來。機甲編隊、地面部隊、維和部隊、還有黑鷹戰隊……
這瀚海比真正的群星更靜默,卻又更有力量。
因為每顆星都是伸長手臂的一個人,也是一雙無言逼視的眼。
“通訊儀的照明功能……”陳淼淼喃喃。
現在是黑暗的時刻,但哪怕只有一盞燈,也比完全的黑暗好。
更何況燈不止一盞,有千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