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婚前準備

49.婚前準備

新人結婚,親朋好友少不得要參加婚禮隨份子。

一大早,葉青剛坐下,牛大姐就氣喘吁吁跑來。

“小葉,三車間小劉結婚,你們廠委每人五毛,快把錢給我!會計等着攏賬呢。”

得!又來一個,這月第七個了。

葉青沒二話,趕緊掏出五毛交給牛大姐。

職工結婚,工會這個娘家人要送禮,錢嘛,就是大家湊的份子錢,普通工友隨意,廠委工會那是硬性分派。

葉青看看錢包不禁咧嘴,五毛不多,可是架不住人多啊!工會那邊已經遞交結婚申請的一百多對呢!這一年的人情債少不了。

這邊牛大姐剛走,任大姐又急慌慌跑來。

“小葉!快!跟我去趟百貨。”

這位是來拉苦力的,反正上午沒什麼事也是干坐着,葉青自然樂意幫着她跑腿。

“好嘞,馬上!”

兩人一路小跑到市國營百貨,葉青已經滿頭是汗,任大姐要嫁閨女,這種臨時出來買東西的事葉青跟任大姐已經辦過好幾回了。

結婚的程序無外乎:申請-領證-辦婚禮。結婚申請就是單位審批,如果個人成分家庭出身這些有點問題,那就要多蓋幾個章,勞資科,人事科,街道……沒這些問題的話,結婚報告直接交給工會,開出結婚證明找廠委大章一蓋就算齊活。

拿到結婚證明就去領證,現在還沒有民政局,結婚登記在政府的內務部門辦理。政府大院都是這個部那個部的,市民進去難免找不到地方,所以那個科室乾脆掛個大牌子寫上:結婚登記處。

早幾年大家都還不太認可政府部門給的結婚證,認為不如媒人寫的婚書有擔保,也不如婚禮儀式莊重。自從實行憑結婚證給增加副食供應,給棉花票布票,還可以憑證購買各種緊俏日用品……大家才開始注重領證。

這些程序要說簡單辦,一天就能都搞定,申請下來當天領證,晚上就直接洞房。

像任大姐這樣,心疼閨女要風光大辦的,領完證都一個多月了,東西還沒置辦齊全,葉青也想不起這是第幾趟跑百貨。

“小葉,你在這邊守着,待會兒糖塊兒來了馬上就買!記住了,要帶彩色糖紙的那種,四毛五一斤的!”

任大姐千叮嚀萬囑咐,光是等高級糖塊就跑好幾趟,這是剛聽到信今天准上新貨。

葉青忙不迭點頭,接過錢:“放心去吧,我盯着,上架就秒殺!”

任大姐沖葉青點頭,擼了把汗津津的頭髮,轉身氣勢洶洶殺到二樓,帶喜字的臉盆這回說啥也得搶到。

沒過幾分鐘,櫃枱那邊一陣騷亂,售貨員抱着個白色大塑料筐,裏面五彩繽紛的顏色,糖塊來啦!

葉青衝上去:“我四斤!結婚用品!”

“結婚證。”

“在樓上呢,馬上拿下來,你先給我稱。”

“不行,拿結婚證!”售貨員堅持原則。

旁邊已經進過來好十幾個年輕人,看樣子也是要秒殺高級糖果的,每對新人供應四斤,那一筐不到二十斤。

葉青急死,顧不上形象沖二樓大喊:“任大姐!快把結婚證拿下來!”

上方傳來任大姐一聲虎嘯:“來啦!”

緊接着一個肥胖身影從二樓衝下來,台階隔着兩三級就往下蹦躂,看的葉青心驚肉跳。

任大姐懷裏抱着個大紅洗臉盆滿面紅光,一下子就擠到葉青跟前,掏出結婚證往櫃枱一遞。

售貨員慢吞吞的找出圖章,在結婚證後面該上個戳:結婚糖果已售。這才開始開票收錢稱糖。

葉青鬆開緊緊扒着糖筐的雙臂,長長鬆了一口氣,拎着糖擠出來時,後面早就亂成一團。

“我們先到的!”

“我們錢都交了。”

“我們戳都蓋上啦!”

……

晚上葉青參加車間小劉婚禮,這一對就是屬於簡單的。上月經人介紹認識,彼此情況都了解,處了一個月還滿意,就遞交申請等證明下來登記。昨天領證,今早牛大姐斂過份子錢,晚上就結婚。

新郎和爹媽弟弟妹妹擠在家屬區一間房,新娘是市棉紡廠的工人,嫁過來一起住。

下了班大家過去,新郎也是剛下班,匆匆換上一身乾淨衣裳,和一群小夥子去棉紡廠家屬區接親。

七點來鍾天剛擦黑,一群人嘻嘻鬧鬧回來,後面跟着羞答答的新娘子和一群娘家親戚。

新娘子兩根麻花辮,一身新做的紅格子罩衫,大熱的天也不肯挽起袖子,跟在新郎小劉身後低着頭,手裏挽着個包袱。

新娘子一進屋氣氛就熱鬧起來,滿屋子人拿新人找樂,又是讓唱歌又是詩朗誦。葉青擠在人群外面跳着腳張望,黑壓壓的全是人頭什麼也看不見。

“葉妹子,這邊!”李玉坤在屋裏喊。

溜着人縫擠進去,葉青湊到李玉坤跟前,這才看清楚屋裏擺設。

二十來坪的屋子硬生生隔斷只剩下小半間。

一張葦涼席豎著,木條子夾着釘在牆上當隔斷。上面貼着個小小的紅紙雙喜,後面黑咕隆咚什麼也看不見,估計是老兩口和弟弟妹妹的睡房,外間就是小夫妻的新房。

新床就挨着隔斷擺在外間,看樣子是磚頭支着的床板,上面鋪着粉紅花花的新床單,兩床被子摞一起,一塊嶄新的碎花布包着。

葉青透過花布縫隙看見裏面舊被褥露着黑棉絮。

“怎麼一床新綿被也不做啊?”葉青低聲問李玉坤。

女方那邊不清楚,但是葉青知道小劉祖父母叔伯親戚一大堆都在郊區農村。

這年頭搞到棉花布票說難也難,說不難也容易,農村人口發佈票還給棉花,雖然不多,但是湊一湊做一床新棉被還是有的。

任大姐那邊嫁閨女都新做了兩床綿被,沒道理這邊大孫子結婚親戚不來賀喜啊?別說,好像屋裏還真沒看見劉家親戚,都是礦上車間那些人。

李玉坤悄聲耳語:“前兩年日子不好過,小劉農村叔叔家斷了頓,老頭子抱着小孫子來求救,硬是讓小劉娘給攆回去了,最後那孩子……反正是斷了道不來往,如今想掏摸棉花布票人家也不搭理他們。”

葉青默然。

正說著,小劉娘端着搪瓷盤子過來:“來來,大家吃糖!葉幹事吃糖!”抓了一大把花生硬塞到葉青手裏,裏面還裹着一顆糖球。

市裡百貨買的糖塊只有三種,除了任大姐心心念念跑了好幾趟才買到的帶彩色塑料糖紙的,另一種稍便宜的是單顆紙包的硬水果糖。最便宜的就是小劉娘給的這種裸裝硬糖球,只賣兩毛二一斤。

天氣熱,糖球有些化,黏在上面果殼碎屑黑乎乎的手印……

葉青可沒勇氣把它放嘴裏,轉手遞給身旁小孩。

看着小劉娘是誇張抓了一大把花生,下面接着盤子,最後放到葉青手裏的就四顆。

分給李玉坤倆,葉青嚼着手裏的兩顆繼續參觀婚禮。

今晚重頭戲是工會牛大姐帶着人來送慰問。

顯然是見慣大場面,牛大姐一身整潔衣裳往新人中間一站,說了幾句激勵進步的話,大家熱烈鼓掌后隨即送上工會的心意。

一個搪瓷臉盆,一個塑料香皂盒,兩塊新毛巾,小劉娘感動的熱淚盈眶,大把大把的往牛大姐手裏塞花生。一圈人發下來,盤子裏的花生糖塊還是那麼多,一點都不見少。

看的葉青直樂。

李玉坤捅捅她笑道:“聽說憑結婚證能買的東西小劉娘一樣都不少買,都給閨女存着呢,你看吧,以後新媳婦拉下臉少不得要起爭端。”

果然,新娘那邊的娘家嫂子對着破棉被已經拉下臉。

葉青費解:“我只聽說過重男輕女,怎麼結婚還偏心姑娘啊?”

“媳婦嫁進來就是自家的人,那是裡子,閨女往外嫁是面子!”李玉坤解釋。

葉青瞭然,跟鵝絨襖一樣,都是重面子不要裡子的啊?

熱熱鬧鬧觀完禮,葉青早就餓的肚子咕咕直叫,跟李玉坤一起去國營飯店吃了碗麵條才回家,五毛份子錢,只撈了兩顆花生。

沒過兩天,又是一場婚禮,原以為小劉的夠簡單了,沒想到還有更簡單的。

上午葉青剛給結婚證明蓋了章,新人中午領了證,晚上下了班就直接進洞房了。

新娘是礦上的,沒爹沒媽跟着舅舅一家長大,臨時住進礦上的集體宿舍,結婚時候一個親戚都沒來。

大傢伙去送嫁,這次都是女同志,小小一間宿舍也是擠得水泄不通。

工會牛大姐送來塑料小鏡子梳子和肥皂盒,一塊新毛巾,兩塊手帕。

新郎是木器廠的職工,那邊家屬區分上了房子,還借了一輛自行車,帶着自己廠子的工友熱熱鬧鬧來接新娘。

牛大姐領頭,廠里女工去了十來位,葉青和李玉坤這兩個閑着沒事愛湊熱鬧的自然也跟着去。

木器廠規模不大,跟礦區比起來,也就一個食堂兩排家屬房那般大小。

大家熱熱鬧鬧把新娘子送進新房。

青磚大瓦房是解放前的建築,寬寬敞敞的裏面放着張半新不舊的木頭床,一張帶抽屜的辦公桌。

簡單傢具單位就有,需要就寫申請,搬回來放自己屋裏,一床一桌兩把椅子,每月房租多加兩毛錢傢具使用費。

他們這間二十幾坪的屋子帶傢具每月兩塊房租。

大紅喜字,新床單,兩床舊綿被放在一起,桌子上堆着鍋碗瓢盆和暖壺洗臉盆,除了兩把帶編號的木頭椅子到處都空蕩蕩的。

“好寬敞的屋子!”葉青讚歎。

李玉坤俯聲道:“聽說新郎也是一大家子,以前工資都交他娘了,三十多歲才結婚他娘還哭天喊地的不同意,一分錢都不給拿出來,新娘子之前工資也都給了舅母,結婚東西除了兩邊工會給添置的,倆人啥都沒買。”

葉青點頭讚許:“往後小兩口專心過日子,慢慢添置,不愁過不好。”

李玉坤搖頭:“有的麻煩呢!昨天男方他娘還來咱們工會鬧事,讓新娘子立字據,結婚後必須回婆家吃飯。”

葉青大樂:“還有這好事啊?要是我立馬就答應,不立字據都不行!”

李玉坤哼一聲:“傻了吧你?想什麼美事呢?那飯是白吃的?讓以後工資糧票都得交家裏,兩個小叔子三個小姑子都指望他們呢!”

葉青咋舌:“這也太霸道了吧?養小的全指望大的?他們當父母的比周扒皮還能扒皮啊?”

李玉坤拍下葉青:“咋說話呢!不過新娘子比你還狠,當場就說了,爹親娘親不如毛/親!生恩養恩不如解放人民的大恩,封建家長剝削子女也是反割命!要批判!當場就把她婆婆嚇傻了!”

葉青挑拇指:“說得好!這樣的父母解放前也是賣兒賣女的貨!”

李玉坤繼續道:“新郎也醒過味,弟弟妹妹年紀都不小了,窮日子窮過,自己哪能貼補一輩子?工資堅決不交,每月酌情給老娘那邊貼補點生活費,兩口子還是要自己過日子。他娘尋死覓活鬧的沸沸揚揚,不同意就不讓新娘子進門……最後還是木器廠的工友主動讓出一間房,他們才結的婚!”

敢反抗才有人支持!被父母不公待遇干涉婚姻,一句生恩養恩就壓的死死的,都那慫樣,再過二百年都解放不了!

新郎過來敬茶,憨厚笑着,食堂借來的粗瓷大碗裝着滿滿白水。

葉青端過來一口飲盡,痛快!

幾天後,頭一身新衣裳到手,葉青穿着去參加任大姐閨女的婚禮。

本白色寬鬆小上衣,無袖,元寶領下面小半截斜襟,三個彩色盤扣,前後衣擺下方是五顏六色的刺繡。

下身一條紅色束腰齊膝傘裙,顏色舊舊的,老土布用植物印染,大紅色並不太鮮亮,偏向橘紅和水紅,裙擺也有稀稀落落的彩色刺繡。

“哎呀!葉妹子,我說你咋就穿上老土布了,這一身做工,又是刺繡又是盤扣的,拿綢緞料子做都不為過,你可真能糟踐東西!”李玉坤嘖嘖讚歎。

葉青笑:“好不好看?”

李玉坤說:“好看的緊,過兩天你得陪我一道去,我家也好幾匹老土布呢!”

葉青自然一口答應,兩人不再提衣服,高高興興看新人表演節目。

婚禮就在礦上剛剛分配的新房子裏舉行。

新刷的白漿,一張一米二寬的嶄新木頭床,上面鋪着任大姐做的新被子,兩個枕頭上蓋着葉青送的大紅新枕巾。

屋子裏有半新不舊的洗臉盆架,一張舊書桌上堆放着大家送來的賀禮。

大紅帶雙喜的搪瓷洗臉盆,搪瓷痰盂,塑料肥皂盒一對,新毛巾兩件,小圓鏡子,梳子,男女成雙的大紅塑料拖鞋。還有兩隻竹殼的暖水瓶,上面貼着喜字,據說是新郎大姨送的。

最顯眼的是一個帶玻璃鏡的嶄新大衣櫃!

任大姐的閨女十五歲就上班,給家裏掙了十年的工資,幹家務帶弟弟妹妹的老大,結婚說什麼也不能虧待,任大姐這次是下足了血本。

光是新床和新衣櫃就小三百塊,其它的花費還不知道多少呢。

賓客們好生羨慕,圍着大衣櫃都過來照照摸摸,整間屋子都亮堂了!

新人羞羞答答講述戀愛經過。

任大姑娘全名任春華,新郎付秋貴,兩人是工會牛大姐給介紹的,蔣書記做證婚人。

從食堂借來的四張圓桌從屋裏擺倒門口,上面堆着煮花生煮毛豆和炒瓜子,大茶壺泡着茉莉花茶。散裝的香煙一小盤,玻璃紙包着的彩色硬糖果一大盤,剛端上來就被小孩子一搶而空。

沒一會兒,食堂大師傅領着職工抬了好幾口大鍋來,裏面是煎餅雜湯,後面扁擔挑着好幾摞碗筷,氣氛再一次沸騰。

蔥花麻油清湯,裏面是大片大片的煎餅,咸香可口,葉青連盛了兩碗。

新式婚禮不講究什麼娘家人迴避拜堂之類,一群年輕工友正鬧着讓新郎講述詳細細節。

“快說!看過電影沒?是不是沒散場就走的?”

“去小公園散過步沒?是不是晚上去的?快說快說!”

王大壯何二勇也在人群中起鬨,鄭大春一旁笑呵呵的看着。

李玉坤和葉青坐同一桌,時不時的就湊過來跟她分享這對新人的小道消息。

葉青現在跟李玉坤走的更近些,倒是蔣紅棉,以前挺聊得來,不知道上班後為什麼關係遠了。

“紅棉!這裏!快過來!”葉青好不容易看見朋友,馬上熱情招呼。

蔣紅棉穿着葉青送她的白色海魂衫,在人群中很是扎眼,聽到葉青喊她一怔,猶豫下還是湊了過來:“葉姐姐,你怎麼穿起土布了?”

“不好看么?”葉青笑問。

紅棉淡然笑笑:“葉姐姐穿什麼都好看。”

情緒似乎不太對頭?葉青還來不及探究,任大姐就來轟人了。

“好了好了,姑娘們咱都散了,回家歇着,謝謝來觀禮啊!”

下面是鬧洞房環節,都是年輕男同志參與,領導和娘家人都準備離場,女同志自然也不好意思獃著。

離開時大家都喜氣洋洋的,唯獨任家二姑娘拉長着臉。

李玉坤納悶,這回葉青知道原因,低聲說道:“鬧情緒呢,二姑娘年底也要結婚,對象是郊區農村的,恐怕到時候任大姐是湊不齊這麼體面的嫁妝。”這一屋嫁妝把任大姐家底都花光了。

這事兒任大姐跟人沒少說,大閨女心裏裝着弟弟妹妹,姑爺又沒有爹媽。不說什麼倒插門,反正都在礦上,住這麼近,將來少不得相互幫襯。

所以老大結婚怎麼操辦都不為過,二姑娘到時候就隨大流了,頂多也就做上一身新衣裳一床新棉被。

李玉坤瞭然:“一碗水端平也沒說啥啥都一樣的,大閨女掙了多少年工資?老二給家裏做過啥貢獻?真要是搞平均主義大家都一樣,大閨女該有意見啦!”

葉青想想也對,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沒辦法兩全,自然是不能讓對家裏貢獻大的寒心。

和李玉坤說說笑笑回到小洋樓,葉青回屋休息。

和外面悶熱的天氣相比,房間裏倒顯得涼爽多了,挑高的設計,兩個窗戶適合不同季節開啟。

夜色中,葉青推開關了整天的西窗,立刻感覺到一縷清風吹進房間。

還是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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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六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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