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畫
梔蘭閣的小鞦韆終於紮起來了,將入秋時分,“呼啦啦”一陣風吹掃捲起樹下的葉子,打在玩鞦韆的寶琢的腳下。她從鞦韆架上跳下來,聽山薇給她轉述:“崔美人說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鬼才在秋天盪鞦韆,你自己玩着吧,我才不去!”
寶琢慢悠悠走了兩步,“那丁才人呢?”
“恰好,去催美人那兒的時候丁才人也在,一併聽見了,也是笑說不去,有正事呢,讓你主子玩得開心。”山薇垂首一步步跟着,將原話帶到。
“玩個高興罷了,講什麼時節。”寶琢嘟了下嘴,想想玩起來是冷絲絲的,人多了要是有個頭疼感冒的倒不好。虧她本還想為這架鞦韆舉行一個隆重的剪綵儀式,慶賀梔蘭閣遊樂園第一個項成立,都是閑着沒事兒鬧的。
她腳步忽的一慢,“哎等等——你說,丁才人在崔皎呢?她去那兒幹嗎?”
這兩人平日素無往來,如今倒是因她的關係成了點頭之交,然而從來沒有她們倆撇下她一起去玩的情況。寶琢突然覺得失落,產生了好閨蜜被好夥伴搶走了的傷感情緒。
山薇聽出了她語氣里的失落,飛速地抬頭掃了一下娘子的神情,又詫異的低下去,只是說:“奴婢不知,但好似是在商量什麼,依稀提到了‘禮品’的字眼。”
寶琢第一反應:難道是她生日,她們倆密謀為她慶生?
劇本寫多了,這些橋段都不必過腦子,稍稍一松就溜了出來。但再想想也不對,烏石蘭寶琢的生辰連她都不知道,那位烏戎小公主則是冬日降生,她們慶的哪門子生?
“你走時她們還在一處嗎?”她回屋去拾掇了幾樣首飾往自己臉上、頭上、身上添,對着鏡子問身後的人。
“還在,不過聽意思是要去鄭昭儀那兒坐一坐。”
“咦?”
寶琢一怔,出去的步伐慢了下來,又轉而快走了兩步,“好,那咱們也去湊個熱鬧。”
她本是想去找她們倆玩,誰知她們竟是去找別人了,看來那禮物許就是為鄭昭儀備的,第一次上門拜訪自要鄭重,崔皎又是鄭昭儀的小青梅,丁才人去問她無可厚非。
只不過,好好兒的,丁香去找鄭昭儀做什麼?
*
寶琢的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鄭昭儀協理後宮,便有了領頭的資格,眼下她的殿閣里正在辦什麼品詩鑒畫的大會,丁才人出身世家名門,對這些熱鬧很有些興緻,就找崔皎做個牽引。若放在她剛回來的時候,都未見得肯出門,寧願關了門杜絕一切消息事物。但如今她原諒了寶琢,心境又寬闊起來,便不封閉自己了。
寶琢一踏進門就後悔了,那些吟詩作畫的人皆齊刷刷看過來,雖是散在不同的地方,還是很有壓力。
而且再看她們手裏拿的詩書畫卷、黑白子、古琴箏,她立刻意識到這裏在做什麼,腳往後一縮,想立刻撤退。
“阿琢?”
丁才人先喚了她一聲,成功阻止了她逃開的步伐。
既然被叫住了,寶琢只能順其自然走進去,且和幾個見過的妃嬪打了招呼,又走近了悄聲問丁才人:“鄭昭儀呢?”她四處看了沒見着她。這就跟出門做客似的,一進門得先和主人家打個招呼,這是禮貌。
丁才人稍稍一猶豫,只道:“進裏屋去了,你在這裏等着吧,不用特地進去。”
這是自然,寶琢點頭。
她要是跟鄭昭儀關係好,像崔皎似的,那往裏走也沒事。第一次來拜訪,就這麼直來直往的,她沒這個面子,當然不會冒冒失失就沖
進去。
剛一提崔皎,可巧那邊人就過來了。
她像個巡邏的考官兒似的,在那些題詩作畫的人身邊走了一圈,且頻頻點頭,餘光一瞥看見寶琢,表情馬上就變成了驚訝,“你怎麼也來了?”
“我不能來?”寶琢挑了眉。
崔皎笑:“我倒是想你來呢,可咱們烏婕妤不是大忙人嗎,三催四請也不肯來。今天倒好——我看看,這太陽是從哪邊上來了……”
寶琢翻白眼兒,“少貧嘴,我是聽說你和丁香都在這才來的,再加上好奇你那位鄭昭儀到底什麼樣,哪知道正主沒見到,這裏烏泱泱的一幫人……”
“臨時起意?”崔皎撇嘴,“看來是沒帶禮物了。”
“……”
沒等寶琢開口,旁邊原跟在丁才人身後的妃嬪就嗤笑道:“帶不帶禮物有什麼打緊,烏婕妤是誰呀,咱們陛下的寵妃娘子,她能來是多大的面子。”她只當崔皎是真的鄙棄寶琢,說完又憤憤地去拉丁才人的袖子,自以為小聲的說,“丁姐姐,你怎麼還和她玩在一處?”
崔皎撲哧一笑看好戲,寶琢莫名被嗆了一句,又見該主事的這個笑得發顫,只好揉了揉額頭,準備接她的話。
正要說,丁才人已經冷下臉來了,“我的事,何時由榮寶林來管了?”
榮寶林?
寶琢突然記起來,她第一次聽見丁香的名字,就是從這位榮寶林口中。對方擺出一副要為丁香討公道的樣子,狠狠鄙視了她一通。不過,瞧她的樣子就知道年齡不大,可能還沒成年,心智不成熟,她倒不覺得如何生氣。
對方也就是過過口頭的癮罷了,至於理由嘛,羨慕嫉妒恨算不算一個?
山薇一直跟在寶琢後面,見自家主子一副寬和的模樣,真真哭笑不得。她知道娘子心裏保不準又看人家年紀輕,以為是無心又或是單純的嫉妒心作祟了。但她細細一瞧,就能看見在場的人里有幾個偷偷往這邊看,在那位榮寶林拐彎抹角貶損人的時候,露出嘲諷的嘴臉,旋即又變得十分得意。
她心下明了,恐怕這個榮寶林也是被人攛掇來的。至少背後聽了不少關於自家娘子的閑話,又因為長相好脾性差受人嫉恨,推出來當出頭鳥兒。
這還都是明裡鬥嘴,就怕有私下裏的手段使出來。但娘子此番是臨時起意,沒人知道,倒還好。
她剛放下一多半的心,就聽那榮寶林因聽丁才人一刺,又跳鬧起來,倒不去纏丁才人了,徑直把槍炮口對準了她嫉恨的人:“烏婕妤好本事,不止引得陛下歡心,連因你受過的人都能轉頭倒向你。既有這等本事,琴棋書畫想必難不倒婕妤娘子了,不如與我們比一比?”
這上下的邏輯險些沒把寶琢笑死。
借口找得牽強,又酸氣衝天,但宮裏有這類競爭比賽一向是受人喜歡的,這都是難得的樂子,所以人們又將目光投到了這邊。
況且對一般人來說,琴棋書畫是基本功,有好的不好的,都比試一場無妨,即使是寵妃,也沒要求你就必須拔得頭籌,否則讓下面的人還怎麼活?
只可惜對上了寶琢,她這會兒笑得再厲害,也不想接這斗帖。原主曾學過,但比起大玄女子就差遠了,她又只懂皮毛,兩人加在一起還不夠榮寶林一個看的,斗什麼?鬥了就成笑柄了。
再不要求你拔得頭籌,也不能輸得太慘烈呀!
榮寶林還想着怎麼在這裏頭動手腳,讓對方跌一跟頭呢,誰知道轉個眼就聽見寶琢跟崔皎說:“那我就先走了。”
她的臉一瞬間漲紅,“你什麼意思!”這不是明擺着瞧不起她,不把她放在眼裏?
怒極攻心,她上前推了寶琢一把,原只是動手出氣,沒想到寶琢那時候正抬起腳要走,一個重心不穩竟是往後跌了過去。重重地砸在後頭的書案上,墨汁子磕了一地,還連帶着毀了人家的詩畫。
“這是怎麼了?”
屋裏有人走出來,問話傳來的是女聲,但走在前面的卻是當今陛下,鄭昭儀就跟在他身後。
“寶兒?”
宗策猛地一驚,上前去扶她,“怎麼弄的?”起先還只有詫異,而後看見她的處境,猜測不會是她自己跌倒的,再加上旁邊有一位妃嬪煞白着一張臉,他心裏就有了數。
但沒等他發號施令,寶琢先撐着他的手站起來,對那畫的主人道歉:“把你畫毀了,不好意思。”
畫主人受寵若驚,連連擺手,只道:“沒什麼的!”
宗策將她上下看了一遍,沒見有傷口,只是蹙着眉,想是一下子砸狠了疼。當下又不好做什麼,只能瞥了一眼那邊站着的罪魁禍首,話卻是問寶琢:“是她做的?”
寶琢卻先看了一眼那位鄭昭儀,對方見之回以一笑,並沒有準備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