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月夜下

21.月夜下

驚馬之事在擊鞠場上時有發生,更何況當時大多數人都沉浸在贏球的喜悅中,等到想關注那位傳球的“猛士”時,寶琢已經不見了蹤影。

後台卻因為這出事故亂作了一團。

無它,眾人才把寶琢抬進來,那位本該坐在看台上的皇帝,竟也出現了。

德碌公公站在聖上後面做個指示,人流就如潮水般分開了。

寶琢剛摔下去的時候,覺得從脊椎到尾巴骨都一陣兒裂開的疼,撐着旁邊的地,怎麼也起不來。人靠在那兒倒迷糊起來了。

她摔下去之前,好像隱約聽崔皎喊了句什麼,避險?還是辟邪?

她是該闢辟邪了,連着兩回,像和鳥犯沖似的,一回從樹上摔下來,一回從馬上摔下來,再這樣,她是不是可以考慮開個鳥園子,放着自己這麼個天然的鳥類吸引儀,不用白不用……

忽而感知到有人碰了碰她,“還好嗎?”

她睜開眼,長入鬢的眉,狹長威嚴的丹鳳眼,是皇帝無疑。受苦受傷最怕遇熟人,眼淚忍不住,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不好,疼死了。”

“少胡說。”他低斥,“你別用力,朕試試,看你後背的骨頭有沒有事。”

那些抬人的沒有輕重,他剛一到看她人還迷糊,臉卻皺着,想來是很不舒服。不敢一上來就抱她,就是得做確認。要是裂開了,自然不能隨意動。

他手背貼着地,從她肩膀處往下摸,不時力道輕柔地按兩下,和她確認:“這樣疼不疼?”

“疼,不、不疼……丟人……”她咬字含糊而委屈。

宗政聽明白了,眼中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幸而她選的馬偏小偏矮,力氣也不大,摔下來的位置不高,沒有斷了哪一處。疼雖疼,但都不是大問題。

這樣他就放心了。方才有一瞬間他心裏猛地揪起,竟有些坐立不安,非得下來親自看一眼。

旁邊有抬來的轎攆,她說怕丟人,倘若上轎攆的樣子姿勢不雅,估計更難受。可有他在,那幫人束手束腳,恐怕對她的傷勢不好。

宗政想了想,慢慢地將她抱了起來。

恰好崔皎站在轎攆旁,望穿秋水似地往這邊看,一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

他走近了,看見是她,語氣冷漠:“手段下作,崔家真是養的好女兒。”

這麼明明白白的厭棄,就連寶琢都狠狠吃了一驚。

*

宮城裏,假山樹蔭草叢遮蔽的一個木製結構的四方亭,周圍捲簾四合,環境幽靜。白天的熱鬧和喧囂盡去,唯只朝天的那面傾灑下一片皎潔的月光,淡淡照在亭中那獨自一人,自得其樂的人身上。

宗政到的時候,就見對方正空手剝核桃。用不着銀鉗子夾,手一握就碎了,再慢條斯理地在捏碎的核桃里挑肉,將它們一一撿到泥金小碟子裏,積成了小半座山。

“賢庸呢?”

“被我支去山腳下把風了。”宗策擦了擦手,招呼他道,“過來坐。和納烏對戰的事我聽賢庸說過了,這個小國精通旁門左道,心思不正,不足為慮。”

宗政手肘支在小几上,倦怠地按了按眉心。這次馬球比賽遠沒有那麼簡單,政治目的多過放鬆玩樂,一個白天下來,他也累了。聞言點頭道:“相比較而言,反倒是羌蘭……”

“羌蘭——”宗策輕笑,“近兩年胃口大了許多,但制約烏戎還用得着它,要是還在條件範圍內,應允他們也無妨。不過羌蘭公主和親一事,先拖着罷。這個公主那個公主,多了也實在不勝其擾。”

提起公主,宗政忽而動作一緩,立刻被對面的人察覺。

“怎麼?”

“倒也沒什麼。與納烏的比賽后烏美人不慎從馬上摔了下來。馬是被飛鳥所驚,現在仔細回想,那鳥倒和幫助烏戎通訊的鳥相似。”

驚馬?

宗策斟茶的手停了一停,不動聲色地繼續,“依你的意思,鳥兒受到烏美人的吸引,向她飛來時不小心驚了馬,所以她的嫌疑要大過烏婕妤?”

宗政不置可否:“這就要問你了。”

“你先告訴我,對於烏美人,你有幾分信任?”

“八分。”

見他果決,宗策忽地一笑,“兩分。”

宗政蹙眉看他,只聽他不緊不慢地道:“上次從慶典回來的時候,我特地去了一趟她那裏,胭脂首飾、床幔簾帳,都沒有那種香味,去掉一分。餘下的,感謝烏石蘭玉珊刻意製造的場面,去掉七分。保留兩分懷疑——我和你一樣。”

宗政對他這種偶爾捉弄自己的行為很是習慣,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

看來,他們倆都認定這種手段是障眼法,是為了保護幕後主使,將他們的視線引到另一個地方。

宗策沉吟着道:“只是果真如此,拿親生妹妹當障眼法,這位會不會太過心狠了。”

這確實也是令宗政感到懷疑的地方。到底是親生姐妹,在異國他鄉理當更團結才對。不過他們都不是糾結在這等小事上的人,理由,遲早會有人告訴他們。

臨走前,宗政忽而想起一事,提醒自家這位兄長道:“你那位崔美人,當初她在長安殿裏耍手段,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沒有和她計較。可她今天用這事刺激了寶兒……”這一聲他喚得彆扭,但叫多了,竟也有些習慣了。

“我當時沒給她好臉色,你心裏有個數。”

他雖一向持重,壞了兄長與旁人的關係也有幾分尷尬,因此沒看見宗策捻着核桃肉不動的神情。

月影西斜,兩人商量完畢交換了身份。宗策彷彿尚有閑心調侃了弟弟幾句“衝冠一怒為紅顏”,可是剛從山石邊繞出,他眼底笑意盡去,和底下候了許久的賢庸道:“去梔蘭閣。”

*

月色很美,寶琢受了傷,就那樣趴在床榻上望窗外的明月,彎彎的一輪似紗帳的鎏金鉤,看久了,漸漸犯了困。

隱約聽見有腳步聲,大約是要來給她上藥的山薇。白日裏石頭刮破了春衣順勢蹭出了小傷口,只是那時候光顧着骨頭疼,沒察覺這點小疼小痛。她枕着胳膊,咕噥着抱怨了一句:“好慢。”

因為疼,又蘊着睡意,多了一股子尋常沒有的嬌慵。

宗策聽得這一聲,腳步停頓,心裏微微一動。他抬手去掀紗帳,紗帳如籠着的輕霧,被風一吹慢慢散開,露出遮掩的山峰美景。帳內亦如是,困卧着的人只把被子圍在細腰處,烏髮散落兩端蜿蜒於錦繡堆里,露出光裸的脊背。

她最舒心的姿態像只懶散曬日的貓兒,那模樣毫無防備,極具衝擊力。

發現腳步停下了,她不由催促,“疼死了,你快過來。”

宗策被催回了神,目光一定,輕翹起唇角。

真讓他過去?

“還不過來?”

她催得急,一聲疊着一聲,他喉嚨發緊,卻從善如流走了過去。

走近了,看得更清楚,她背如山雪,但落了一些星星點點的紅,就像雪地里開的紅梅。這副樣兒,不由得讓他想起當初長安殿的那件事,崔皎先斬後奏,事後尋他庇護時,曾得意痛快地與他說起過,他並沒有當一回事……

不知不覺,他塗了藥膏的手指就摸了上去,在猩紅的傷口點了一下。

她輕吸了口氣,背部的線條倏爾緊繃。

宗策見狀微微一笑,知道她這樣怕疼,便只好先在傷口的附近打了個轉兒,來回輕徐地撫摸着,像是安撫地順着毛兒。

“再往下一些。”她舒服了,便享受地眯起眼兒使喚,還真當人是為她捉癢的呢。

他險些抑不住喉嚨里發出的那一聲笑,心頭的陰霾都被沖淡了許多。倒是不急,不緊不慢地吃着手底下的嫩豆腐。

大約是真的舒服,她小聲打了個呵欠,就把臉半埋在枕頭裏。“阿薇,你以前和我說陛下喜怒不定,我還不信。”她迷迷糊糊地犯着困,“陛下確實很奇怪,性格行事倒像是兩個人,你說,這裏不會隱藏着什麼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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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天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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