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二狗子傻了
冬夜本就長,加之從昨兒就陰着天,這夜就更長的沒了邊兒,若是真沒邊兒就好了。
林杏覺得自己凍透了的身子,剛有些暖和過來,耳邊兒就聽見一聲比着一聲急的更鼓,跟催命似的連着敲了五下,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娘,真應了那句話,起的比雞早,睡得比鬼晚,乾的比牛累,吃的比豬差,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
不過罵歸罵,只要她還想活着穿回去過她的滋潤小日子,就得接着受罪,真不知自己怎麼就穿到這鳥不拉屎的古代來了,而且,還是朝代不明的古代,莫非安然那丫頭也穿這兒來了?要不然自己沒理由跑這兒來啊。
再說,穿就穿吧,反正如今無論小說還是影視劇,都流行這個題材,趕着熱乎勁兒,自己混一回也算開眼了,可自己明明記得,別人穿過來不是養尊處優就是叱吒風雲,莫不是混的風生水起,小日子的過的要多滋潤有多滋潤,怎麼到自己這兒就變了呢。
既然穿到了皇宮,即便不是得寵后妃,好歹也是個前景看佳的宮女才有搞頭啊,可如今自己竟然成了太監。
唯一讓林杏慶幸的是,自己這個太監是假冒偽劣產品,雖然一直想不明白,一個女孩是怎麼瞞天過海進宮成了太監的,但比起身體少了零件的太監,林杏兒寧願自己是個冒牌貨。
林杏在心裏又詛咒了幾句,才費勁的從被窩裏爬起來,這裏是北六所,下等太監的集體宿舍,四下漏風的破屋子裏,一張連鋪擠了十二個太監,翻個身都費勁,更別提這些太監身上的味兒,一股子一股子往鼻子裏鑽,臭的人直噁心。
不過,也不能怪這些太監,別看宮裏金碧輝煌的,皇上后妃一個個人模狗樣的挺體面,可只要是人就免不了吃喝拉撒,說白了,皇上娘娘再體面尊貴,屎盆子也得有人倒,這樣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了他們這些最下等的太監身上。
天天倒屎盆子刷馬桶,離着老遠都能聞見一股子臭味兒,更何況十二個人在一屋裏睡,虧了是冬天,要是天熱還不知臭成什麼樣兒呢,自己必須儘快想招兒離開這兒,自己好歹也是個頗有聲望的名醫,即便穿了,也不至於淪落成倒馬桶的吧。
這幾天她一直在尋找契機,這種往上攀的機會,在宮裏是不少,可那是主子身邊當差的,他們這些洒掃處的下等太監,別說皇上跟各宮的娘娘了,就是那些宮女,嬤嬤,眼角夾他們一眼,都怕熏着。
更何況,宮裏雖說機會多,可爭機會的人更多,畢竟誰不樂意撈好差事啊,兩天前自己同屋裏的李玉貴就從管事方大壽哪兒謀了個洒掃的差事,就這麼個掃地的差事,聽說就使了足足十兩銀子。
說起來,太監的待遇還不算太差,那些總管太監,掌事太監就不說了,每個月的月例銀子瞄都不瞄,光那些朝臣給的好處,下面奴才的孝敬,就不知有多少了,哪看的上那點兒月例,也就他們這些苦巴巴的下等太監才死盯着那點兒月錢。
林杏每個月的工錢是二兩銀子,米一斗半,公費制錢六百文,加上節賞,壽賞,加班賞,說起來也算過得去。
可這宮裏的主子多,奴才更多,他們這種下等奴才,自然是理所當然的盤剝對象,賞錢就別想了,沒等到洒掃處就沒了,就算那點兒月例銀子也得孝敬上頭的大太監,到手能剩下多少可想而知了。
林杏聽同屋的人私下裏議論,李玉貴自打進宮到今年,整整四年才存下了這十兩銀子,一股腦全給了方大壽,才謀了這麼個差事。
林杏兒翻過自己的包袱,自己跟李玉貴同年進來的,人家存了十兩銀子,自己便沒這麼多,怎麼也得有點兒吧,要真有,自己也謀個別處的差事,好歹先離開這臭屋子再說。
可翻了個底兒朝天,就找到了一串銅錢,也不知這丫頭怎麼這麼窮,這麼多年就攢下這點兒存項。拿錢謀差事的念頭黃了,林杏也只能另想招兒。
正想着,被人推了一把,是她旁邊的二狗子,比她大兩歲,雖說自己才穿過來幾天,卻也看得出來,這小子是個實心眼的,對自己更是頗為照顧,沒有這小子,估摸自己早餓死了。看在這些的面兒上,即便這小子有些冒失,林杏兒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二狗子一邊兒套衣裳一邊兒道:“楞什麼神兒?還沒醒盹呢,都敲一遍五更鼓了,再不麻利點兒,誤了差事,一頓板子可跑不了,這寒冬臘月的天兒,挨了板子十有**咱的小命就交代了,快着點兒。”說話兒拉着林杏兒就往外跑,
剛一出去就是一陣撲面的寒風,西北風刮在臉上跟小刀子似的,身上的衣裳根本就擋不住深冬的寒氣,凍得兩人直打哆嗦,卻也不敢耽擱,摸黑兒,順着長長的夾道往前跑。
跑了足有一刻鐘,渾身暖和了些,也進了掌事太監點卯的院子。
洒掃處的掌事太監方大壽有五十大幾了,估摸也是不如意,要不然也不至於混了大半輩子,才混一個洒掃處的管事。
因為混的不如意,這傢伙脾氣壞的很,尋個借口就會發作一通,每天來點卯的小太監莫不是戰戰兢兢,生怕撞到槍口上,只看他陰沉沉的一張驢臉,林杏就知這老傢伙心裏極度不爽,不定要尋誰的晦氣了。
方大壽看了眼底下這幫臭氣熏天的小太監,想起昨兒在御花園碰見劉敬,那老傢伙見了自己好一頓沒頭沒臉的排頭,心裏這憋了一宿的火蹭蹭的往上竄,他劉敬算個什麼東西,若不是變着法兒的攀上了柳海不知哪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謀了個御花園差事,輪的上他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嗎,才從這兒走了幾天兒啊。
越想越氣,氣上來,看底下這些小太監越發的不順眼,琢磨找個倒霉蛋兒出出心裏這口惡氣。目光挨個掃過,這些當差的小太監雖說年紀都不大,可當差久了,哪能不知道方大壽的心思,一看勢頭不好,嚇得沒一個敢抬頭的,膽小的忍不住直打哆嗦。
方大壽瞧了一遭,不知是不是找不着借口,忽想起劉敬那些話,臉色一陰,開口道:“浮雲軒的貴人娘娘鬧了這些日子病,太醫院的御醫們來了好幾位,吃了不知多少葯,也不見好,可巧兒貴人娘娘前兒晚上忽然做了一個夢,說是夢見自己給一條蟒蛇一口吞進肚子裏吃了,昨兒特意尋了解夢的嬤嬤來,說是娘娘這病是跟屬蛇的犯沖,找出來幾個打死,娘娘的病自然不藥而癒。”
說到這兒頓了頓,一雙陰鷙的眼睛掃過下頭,立刻好幾個小太監腿一軟,趴跪在地上,一疊聲的求饒。
林杏兒是個醫生,對於這樣的胡說八道自然不信,不過,她也飛快的想到,自己這個身體貌似也是屬蛇的,如果這個借口成立的話,自己跟跪着的這些太監一樣別想活命。
想到此,不禁出了一頭冷汗,這麼多天來,林杏還是頭一次如此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脆弱到只需要這樣一個可笑的借口,就可能消逝。
忽聽二狗子的聲音傳來:“林興你傻了,還不跪下求饒,或許能保住一條小命。”
林杏兒看了旁邊跪着的幾個人,這些人顯然已經嚇的半死,一個個趴在地上,魂兒都沒了,林杏兒腦子裏飛快的轉了轉,粗略設想了一下,自己也跪在地上的結果,即便方大壽忽發慈悲,估摸自己活命的概率也不高,如果不跪下求饒,大概也只有拼一下自己的運氣了,畢竟已經沒了後路。
想到此,林杏兒並未跪下,反而上前幾步,站在了方大壽跟前。
方大壽顯然沒想到洒掃處還有這麼大膽兒的小子,敢在自己發火的時候往前湊,他掃了林杏兒兩眼,心裏不免訝異了,林興他自然認識,這小子是洒掃處有名兒的慫蛋兒,人不機靈也就罷了,還不回說話兒,成天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一樣,三腳踹不出個屁,不是他同屋的二狗子護着,還不知被人欺負成啥樣兒了,平日裏碰上自己,這小子是嫩個躲就躲,怎麼今兒吃了雄心豹子膽不成,竟然敢往自己跟前湊。
即便心情再不好,想找替死鬼,這時候的方大壽也不禁有些疑惑,盯着林杏兒,想看看這小子到底從哪兒借的膽子?
林杏兒剛早在腦子裏把事兒過了一遍,初步想好了對策,這會兒倒也不慌,低聲:“奴才能不能多句嘴,娘娘這病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有些什麼癥候?”
方大壽微微眯起眼看了他半晌:“你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你會治病?”
林杏往前湊了湊:“奴才不敢欺瞞管事大人,奴才祖上傳下了萬用萬靈的方子,能治百病,只不過,為了不出差錯還是得清楚癥候妥帖些。”
方大壽眼睛陡然一亮,雖說這小子的話有大半自己不信,可萬一呢,萬一這小子說的是真的,他家裏這個祖傳的方子,要是真能治好貴人娘娘的病,自己惦記了幾十年的好差事,還用的找愁嗎。
林杏兒只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的心思,心裏暗暗鬆了口氣,看來自己這個應急的法子有門,正想趁熱打鐵,蠱惑一下這老太監,不想二狗子卻竄了過來,一把把他拽了回去,壓着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管事大人,林興昨兒夜裏凍得狠了,這會兒還沒緩過來,他這是說胡話呢,管事大人您老大人大量,饒他這回。”說著,伸進懷裏摸索出一個小包,幾步過去塞到方大壽手裏。
林杏愣了愣,雖說二狗子一直挺照顧自己,但林杏也從沒把二狗子當成朋友,用安然那丫頭的話說,自己這人本性涼薄,輕易也捂不熱。
林杏自己也知道,這麼多年除了安然那丫頭,自己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哪怕是生她的父母,見識了她們跟自己爭奪遺產的醜惡嘴臉之後,心裏唯一一絲期待跟親情也散了。
她覺得涼薄挺好,除了安然,所有人都不值得自己真心對待,所以她實在不能理解二狗子這是抽什麼風。
別人不知道,她卻很清楚這包銀子對二狗子的意義,二狗子比自己進宮還晚兩年,存了兩年才存了五兩銀子,天天絮叨着,回頭得機會叫人捎回家去,說家裏除了爹娘,還有好幾個弟妹,怕他們挨餓。
林杏兒對此嗤之以鼻,他爹娘都忍心把他賣進宮當太監,他還顧念家裏做什麼,可這小子就是一根筋兒的念着家裏的爹娘弟妹。
就這點兒銀子天天貼胸口放着,想家的時候就伸手摸摸,彷彿摸着銀子就能見着爹娘弟妹似的。
這樣命根子似的銀子,此時他卻毫不猶豫的拿出來,賄賂方大壽,想救自己一命,林杏愣愣瞅着二狗子,心裏琢磨,這小子是不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