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6
軍事醫院裏的搶救工作井然有序，消□□水和潔凈的長袍讓那些險象環生的人們感受了無法描述的安全感，但謝雲葵卻心事重重，等到身上和腳上的傷口都被縫合包紮好，立刻拄着拐着一路問到了手術室門外。
不斷滾動的紅燈提示她，手術還在繼續，請勿打擾。
雲葵愣了愣，呆坐在椅子上，覺得這晚的經歷和噩夢似的叫她反應不過來。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才恍然回神。
原來是剛剛處理好左臂槍傷的金俊，他胳膊被包紮得和木乃伊一個樣兒，與雲葵相視后露出笑來：“涼洞村的嫌疑人都抓住了，其餘在逃的也全部開始通緝，他們是有組織的行動，從全國各地拐來孩子后，都由涼洞村的張在勇轉手賣掉，村子早沒幾個正經人了，住得都是他找來的幫凶和奶媽，聽去搜查的同事說，那地下室里搖籃、奶瓶之類的到處都是，跟幼兒園差不多，今晚救出了七個孩子，還有大量被賣出的孩子名單，秦警官也被從密室發現了，雖然有點脫水，但受得都是皮外傷。”
謝雲葵點點頭，對這情況稍微感到了絲安慰。
“那小夥子是你男朋友？看着挺年輕的。”金俊朝手術室抬抬下巴。
“不是。”雲葵趕快否認。
“別狡辯了，他可是這麼跟我說的。”金俊笑了：“勇敢雖然勇敢，可太不懂事，知道你是警察，不放心也得放心啊，難道每次執行任務他都要跟着？”
謝雲葵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很擔心明笙，現在閉上眼還都是他被送來時滿身是血的模樣。
“主刀的骨科醫生很厲害，不會有問題的。”金俊安慰道：“你吃點什麼，我幫你買去？”
雲葵一點胃口也沒有，擺手拒絕。
事到如今，真的已經不想譴責與批評明笙了，只要那傢伙能好起來，別的都不重要。
至於該怎麼跟他的家人交待
思及這個問題，小謝警官只剩一籌莫展。
——
健康地活到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明笙之前還從未上過手術台，當他昏昏沉沉被醫生大夫扒光衣服注射麻藥之後，便失去所有痛覺和意識了。
渾渾噩噩，沉沉浮浮，再睜眼時，看到的全是白花花的冷光。
疼痛和噁心的生理反應，是一點點襲來的。
恢復知覺的明笙皺起眉頭，微動了下，瞬間驚醒了坐睡在椅子上的雲葵，她面色蒼白如紙，張大了黑眼睛瞅他半晌，紅紅的鼻尖便吸了下，聲音都是啞的：“你醒啦，哪裏不舒服嗎？”
“這不是太平間吧……”明笙費力地胡言亂語。
“白痴！白痴！”謝雲葵握緊拳頭想揍他，可是瞧着那厚厚的紗布，卻下不去手，只能重重的錘到被子上。
“對不起……”明笙皺眉說道。
“老是說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雲葵的眼淚掉在也掉在被子上：“我是警察，我受過訓練，我職責於此，你只是個普通人，為什麼要摻和我的工作，你快嚇死我了，要是把你害死，我這輩子該怎麼過，我不會原諒自己的！”
明笙知道這回是真的闖下大禍，但好不容易醒過來，卻又並不覺得後悔，竟然笑問：“好痛啊，動不了……我殘廢了沒……”
“左肩骨折了，肩上的傷口很深，得養幾個月。”雲葵哽咽地說：“算你命大……”
“哎，真遺憾……殘廢了你就會照顧我一輩子的，那也算賺了個老婆……”明笙術前失血過多，說著說著就閉上眼睛：“那群混蛋抓住了沒？”
“嗯……之前秦皓被關在地下室里，金俊也被發現受困……他們聽到了通訊器里的聲音，才來山上追我們，幸好救援到得及時……”雲葵揉了揉哭腫的眼睛。
“哎……你說那個姓秦的失蹤了，你要去找我當晚做噩夢了……夢到你掉到懸崖底下……所以就跟來了……我姐肯定大發雷霆……”明笙講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我跟你不一樣……我不喜歡想以後……我就是活在此時此刻此分此秒的一個人……”
藥物起了作用，他在講話的過程中漸漸昏睡了過去。
仍在哽咽的雲葵呆坐片刻，幫他蓋了蓋被子，然後支着拐杖站起身來倒了杯開水，稍微抿了些，終於找回點着小混蛋還好好活着的真實感。
桌前熱氣氤氳，窗外晨光熹微。
生死徘徊之後，如此細微的平靜，也恍惚成了最好的時光。
——
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足以成為人生變幻的分水嶺。
多年前韓餘音車禍離開世間，幾乎改變了丈夫和兒女的一切。
故而忽聽到弟弟重傷的消息，明蕭精神瀕臨崩潰，扔下手頭所有的工作立刻奔赴釜山，一路飛行顛簸，水都沒顧上喝半口。
若不是修養太好，她恐怕在醫院走廊就會對着那幾個百無一用的保鏢發起火來。
正拄着拐杖給明笙買營養餐回來的雲葵看到這位大小姐，立刻一瘸一拐地追上前去：“姐姐”……
雖然弟弟是因為小謝警官才到如此地步，但於情於理，都怪不到雲葵頭上。
況且看這小姑娘也全身傷痕纍纍，根本好不到哪裏去，明蕭便更是心疼難過：“你們這是怎麼搞的啊”
“都怪我不好……應該叫明笙第一時間回去的……”雲葵苦笑：“他就在前面病房，估計又睡了，我帶你去。”
“怪不得你，我知道誰都管不了他。”蕭姐嘆着氣跟上：“你的腿怎麼了？怎麼不坐輪椅？”
“山路太滑不小心崴了。”雲葵到病房前推開門，示意她進去，自己則抱着稀飯坐在了走廊的長椅上，不想打擾他們自家人談話。
明笙向來身強力壯，手術后的創口狀況良好，沒有任何感染和發炎的跡象，雖然暫時坐不起來，精神卻還不錯，半睡半醒地瞧見姐姐熟悉的身影，馬上露出笑：“痛死老子了。”
“你是誰老子？！”蕭姐拿着剛要到的病例皺眉看了看，又瞧見他尚且活潑的表情，稍許放下懸了好半天的心：“我看你是瘋了吧？”
“做壞事你罵我，做好事你也罵我……”明笙哼哼。
“那你也得量力而為啊！”明蕭氣道。
明笙看了她片刻：“我知道我在幹什麼，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喲，翅膀硬了？”明蕭挑眉，而後撫摸過他的額頭：“疼不疼？”
“不疼。”明笙嘴唇蒼白，卻仍嘴硬。
“下回再去做這種事兒，我就斷了你跟謝雲葵所有的聯繫。”蕭姐認真地說道。
“啊？用不着這麼殘忍吧？”明笙差點坐起來，猛地動了下扯到受傷的肩胛骨，疼得呲牙裂嘴。
蕭姐哭笑不得地瞪了他片刻：“倒是不像以前那麼膽小了，是個男子漢了。”
“我什麼時候膽小來着？”明笙不服氣。
結果明蕭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走廊里一陣吵吵鬧鬧，而後好幾個抱着孩子的男男女女拎着大包大包的禮物擠了進來，又是哭又是笑的圍着小混蛋的病床千恩萬謝。
“我家寶寶就是我們的命啊，這會多虧警察姐姐和小英雄，才讓我們一家團聚！”
“是啊，這幾個月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的！”
“雅貞乖，快給哥哥說謝謝！”
“哎呀，謝警官你快進來啊，我們一起合張照。”
從來都是千夫所指的明笙忽然受到這麼多誇獎，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來，聽人家一口一個小英雄那麼叫着，又跟獃滯的雲葵被擺在一起，很快便適應新角色，得意的說：“都是我應該做的。”
“那伙人販子太壞了！應該狠狠地槍斃！”
“對，不能給他們好下場！”
“聽說拐賣過上百個孩子，我們是找到孩子了，那些還沒找到的，不知道這回有沒有希望……”
抱着寶貝們的家長說著說著，又擔心起來。
始終半笑不笑瞧熱鬧的明蕭見狀開口：“大家放心，我弟弟既然這麼勇敢幫着抓住了罪犯，警方又拿到了線索和證據，那麼接下來所有相關家庭去尋找已被拐賣兒童所需的路費住宿費，我家的公司會設立基金，一併承擔，只希望更多的父母和孩子能夠順利團聚。”
“哎呀，這位小姐可真是……”
“小姐，你們家是幹什麼呀？”
有兩個媽媽率先好奇。
“是是賣電影和唱片的。”明蕭瞧了眼滿臉擔憂的弟弟，知道他最怕上新聞，故而含糊其辭。
“哦哦，就是租賣光碟的。”一位老奶奶笑着解釋。
聞言，雲葵噗嗤下也樂了，然後不好意思地放下抱了半天的餐盒：“我還得去彙報工作，你們先聊。”
她拄着拐杖揮別不停道謝的人群，走出病房，臉上的笑卻一點一點淡去。
雖然明蕭沒有說什麼，但是雲葵不是個樂觀的傻瓜，她能很清楚地意識到，跟自己接觸過多的明笙，此次受到影響而做出的行為，大概已經超過了他們家所能容忍的底線。
是不是很快就要見不到了呢……
不見也好……
明笙本來就該過着錦衣玉食、高枕無憂的生活，如果能懂事些，那便可以了。
只希望未來的小混蛋不管去做些什麼，都不要忘記不為人知的Echo，和他美好的歌。
至於跟自己？
看得清現實的雲葵垂下眼睫，從前她沒有想過，恐怕以後，也不至於頭腦發昏去惦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