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爆發
因為交通問題,要出趟門實在不容易,第二天,曹燕就將自己的銀行卡給了曹長城,讓他去縣城裏取錢把曹新華的錢還掉,順便帶消腫止痛的葯回來。
曹長城是隔天中午才回家的,回來后就直接進了自己睡覺的房間。
因為張愛蘭整天嚷着要特效藥,看到他回來,曹燕就趕緊去問葯的事,曹長城支支吾吾地說忘了。
聽到這兩字,曹燕就特別來氣。記得自己讀書的時候,叫曹長城出門帶支筆、買個本子回來,他常常都是空手而回,然後陪着笑說下場趕集的時候先去把東西買好再去打牌,讓他帶個東西,總能折騰幾次。可這次不一樣,專門去還錢、買葯,臨走她還一再叮囑,他竟然還能忘了!
“錢應該已經還了吧?欠條拿回來了嗎?”曹燕被氣得好一會才緩過來,想起金秀芳說過,之前借錢的時候,曹新華是讓先打了欠條的。
“沒有,還沒還錢。”曹長城目光閃爍,根本不敢看曹燕。
“什麼!”曹燕終究火了,聲音一下拔高:“葯沒買就算了,你不是專門去還錢嗎?”
“什麼事?”金秀芳本來在煮午飯,聽到聲音,就過來了:“你這麼大聲音幹什麼,那是你爸!你平時吼吼你哥也就算了!老遠都聽到你的聲音了。”
聽金秀芳這樣說,曹燕心中特別難受,扭頭看了她一眼,沒回答,而是再次看着曹長城,他好歹該給個說法吧。
“我在路上遇到老高,他讓我把錢拿去入股,我就全取出來給他了。”曹長城有金秀芳撐腰,說話底氣也足了。
“老高?放高利貸那個嗎?”金秀芳帶着徵詢的目光看着曹長城。
“就是他,他說把錢給他放高利貸,一萬塊一年可以有兩千塊的利息,這比定期划算多了,好多人都在他那入股。”曹長城說話的時候,眼睛放着金子般的光芒。
“那個人不是不能信嗎,先不說現在要急着還錢,把錢給那種人入股,很可能本都收不回來,還想利息!”曹燕已經相當無語。
曹長城在賭桌上結交的那些人,都不是什麼正經人,那個老高還勾結黑社會,這種人怎麼能去招惹,躲得越遠越好:“還有,他怎麼知道你有錢?”
“我在去縣城的車上遇到他,說到出去還錢,還有你回家了,他就知道我有錢,讓我入股,他說半年就可以拿一次利息,到時我不要,都給你了。”曹長城看着曹燕,一副慷慨的模樣,儼然他還是不錯的父親,給替女兒找生財之道。
關於那個老高的傳聞,曹燕以前聽過一些,這種人的話根本不可信,她已經很無語:“那現在沒錢了你拿什麼還別人,人家又打電話來催怎麼辦?”
“燕,聽說外面工資很高的,你應該還有錢吧,先借給我,等我把飼料賣了就還你。”在曹長城眼中,曹燕就像個無限額的取款機。
“沒有了。”曹燕生硬地說道。她在外面打工,一沒高學歷二沒好的長相,工廠里的管理分配給她的是最累、工資又最低的活,兩班倒,上夜班搞得內分泌紊亂皮膚才會那麼差,看起來才顯老,一月就休息兩天,工資就三千多塊,自己沒存什麼錢,大多都寄回家裏了,而現在看來,父母都覺得外面遍地是金山銀山。
“錢你爸爸已經拿出去了,再去要多沒面子。你再借點給你爸爸,這次我替他擔保,他保證還給你,不然你么叔那裏不好交代。”金秀芳明顯跟曹長城站在一條戰線,根本不信曹燕沒錢了。
曹燕失望地看了自己的父母,沒說話,出門,扭頭進了自己和張愛蘭的卧室。
“這孩子大了,脾氣也見長,在外面呆久了,現在對我們就這種態度,樹林那樣,這個也嫌棄我們,都白養了,等我們老了不能幹活了,都自己弔死算了,免得受氣。”曹燕才坐下,金秀芳的聲音就從隔壁傳來。
兩間房就隔了一塊厚木板,門又都是敞開的,而金秀芳的音量顯示出她巴不得曹燕聽到。
“算了,別說了,等下被燕聽到了。”曹長城心裏還是有愧的,聲音低許多。
“說,我敢說嗎,現在的孩子都說不得。”金秀芳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已經稍稍帶了哭腔,加大了音量:“你去,現在就跟老高把錢要回來,免得人家給我們臉色看。”
曹燕聽着,既生氣又難過,想到自己口袋還有幾百塊,都拿去給他們吧,然後他們愛怎麼鬧怎麼鬧,手往口袋伸,卻摸到一隻枯槁的手掌,扭頭,卻見張愛蘭滿含希冀地看着她,只好滿帶愧疚地解釋:“奶奶,爸爸忘了買葯回來,我明天去給你買。”
“他哪裏是忘了,他就巴不得我早點死了,死了多清凈,又沒人要他伺候,沒人花他的藥費,浪費他的糧食。”張愛蘭聽到沒藥,又開始耍潑:“燕,你去給奶奶找包耗子葯來,別的葯沒有,耗子葯家裏總有吧?多拿兩包,吃少了怕死不了,活着受罪。哎喲,我的腿呀,你怎麼這麼不爭氣,要是能走,想死也容易了,現在還得麻煩別人。”
張愛蘭說完,一陣呻吟,而多年相處下來,大家都知道,她有時根本就是無病呻吟。
換作往常,曹燕不管真假都會極力安撫,可這個時候,心裏本來就火,哪有心情管,她知道,張愛蘭嘴上是那樣說,但其實,她是最怕死的,根本就不用擔心她尋短見。反倒是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沒理會張愛蘭的哭鬧,曹燕從包里掏出僅剩的幾百塊,扔到奶奶面前的鋪蓋上,扭頭出了門,她就想出去找個地方哭會。
曹燕家背後全是大山,她在山底下胡亂走着、想着,不住地抹眼淚。奶奶年紀大了,本來也不指望她幹嘛了,她哭哭鬧鬧,忍忍就算了,何況她平時還算正常。但父母才年近半百,是不是應該改變一下?大家都說,曹長城那樣,都是金秀芳慣的。
事實確實就是那樣,今天曹燕感受得特別深切。
平時,金秀芳表面上不滿曹長城打牌,可背地裏卻跟曹燕說,擔心他在麻將館一坐就是一天,沒吃午飯,餓出胃病。曹長城冬天晚上經常劇烈咳嗽,金秀芳也說是打牌時凍到了,讓曹燕給他買了很保暖的衣服、鞋子。
正應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曹樹林學到了曹長城的好吃懶做,雖然不像曹長城那麼愛賭,但脾氣暴躁,人緣更差,還經常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因為他們,曹燕也跟着抬不起頭。
此時,她耳邊還突然響起曹新華曾經說過的話:“XX大專畢業現在還在城裏擦皮鞋,她就算讀個高中,又能幹什麼。”
曹燕從小學習就好,那時,她初中畢業,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F縣最好的中學,就是曹素梅二姐夫劉祥雲任校長那所。臨開學了,家裏沒錢,曹長城帶着曹燕去找曹新華借錢,曹新華當時就說了這句,將他們父女打發了。
結果,曹燕沒去讀高中,才十五歲就出門打工。
曹燕後來聽人說,以她那樣的成績,那所學校為了搶好學生,是免學費的,只出生活費就好了。
從那時起,曹燕就想要改變家裏的狀況,她不想一輩子低人一等,也不想曹長城繼續在那幫親戚面前低聲下氣,可是,他們讓她很絕望。
她越想心裏就越發冷,這個家,她真的不想再回去了,要死要活隨他們吧,她受夠了。
曹燕想最後看一眼家的方向,頭剛一動,就感覺暈得厲害的,緊接着跌坐在地上,她以為是餓了、走累了,加上貧血的原因。她想站起來,剛動了動身,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好像還有石頭滾動的聲音,她努力抬眼看了看,山似乎在搖晃,還沒看清,人就被重物砸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