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山崩地裂,海水沸騰。
白色的蒸汽彷彿鋒利的巨刃,輕易破開巨石,碾碎成粉。
熾熱的岩漿噴涌不斷,滿溢過火山口,流淌翻滾,彙集生摧毀一切的死亡之網,整顆星球被赤-紅-色覆蓋。
“能量值達到最高,兩顆衛星被損毀,失去訊號。”
星艦飛近空間站,艦首外層甲板升起,只餘一層透明的艙壁。
站在控制台旁,透過艙壁遠遠望去,黑暗的宇宙中,兩顆原始星彷彿是正在燃燒的火球,耀眼奪目,美得令人心驚。
“遭遇這樣的災難,星球上還會有生命嗎?”
秦寧目不轉睛的盯着紅色原始星,不自覺走得更近。掌心覆上艙壁,涼意很快湧入四肢百骸。
滄桑巨變,生命輪迴,不過在轉瞬之間。
在自然力量面前,一切生靈都顯得渺小。
優勝劣汰,在巨變中頑強活下來,才能隨之進化,成為新紀元的倖存者。
“這是亘古不變的規律。”
人力也無法改變。
溫熱的手覆在肩上,秦寧不用回頭,就知道站到身邊的是誰。
“十萬年前,青鸞尚未滅族。那時的記錄很完整,珍藏在主城圖書館。”
“有相關記錄?”
“有。”白珝點頭。
只不過放在第九層,非城主允許,無人能夠翻閱。石城更不可能。
“這場災難會持續多久?”
“大概十天左右。”白珝俯身,示意秦寧看向較近的那顆原始星,說道,“這並非災難,而是星球的自我演變。”
相隔十萬年的演化,都代表一次新生。
“想不想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
現在嗎?
愕然轉過頭,秦寧以為自己聽錯。
地殼劇烈運動,火山正在噴發。這個時候下去,是想在岩漿里游泳?
“怎麼下去?”秦寧問道,“星艦能開進去嗎?”
“用這個。”
白珝舉起右臂,腕上的金環隱隱發光。
“這是一種防護裝置,可以隔絕熱量。”
說話間,手指擦過金環邊緣,惟妙惟肖的圖騰,瞬間活了過來。金光漫射而出,呈傘狀張開,緩慢罩住兩人。
秦寧好奇的伸出手,戳了戳金色的光壁。
觸感冰涼,意外帶着彈性。手指被包裹,沒有任何不適,像是第二層肌膚。
這種感覺,他太過熟悉。在荒島上曾經曆數次。
收回手,秦寧放低視線,握住腕上的黑鐲。
兩者之間是否存在聯繫?
“下去嗎?”
“去!”白珝說沒問題,秦寧選擇相信。
“來,手給我。”
白珝取出另一枚金環,套上秦寧手腕。調整寬度時,金環碰上黑鐲,發出一聲輕響。
金色圖騰開始發光,黑鐲輕輕顫動,白光牽引而出。兩股力量糾纏在一起,似在互相排斥,又矛盾的和-諧。
沒料到這種狀況,秦寧有些傻眼。
白珝不以為意,細心調整金環大小,確認不會鬆脫,道:“沒關係,這很正常。”
“正常?”
“製造技術類似,系統設定可以相容,無需擔心。”
“啊?”
“這件事說來話長,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指腹擦過手腕內側,輕易將黑鐲和金環分開,白珝正色道,“等有機會,我再詳細告訴你。”
秦寧張開嘴,想了又想,到底沒有繼續問。
“整顆星球被岩漿覆蓋,星艦無法靠近,改裝的飛行梭可以。下去之後,一定要跟緊我。”
“我知道了。”
下到底層甲板,星艦艙門開啟。
三隻成年鴻鵠各帶一隻小鳳鳥,乘坐飛行梭,駛向幾成地獄的原始星。
靠近星球表面,恐怖的熱-浪翻滾襲來。
蒸汽噴涌不斷,白色氣柱成為實體。海水全被烤乾,大氣層幾乎要被穿透。
很難想像,如此恐怖的高溫下,真有生物能夠存活。
“青鸞遺迹藏在地下。”
自青鸞滅族后,遺迹常年深埋。外人想要進入,必須等到火山噴發。這樣才能找到入口。
白珝坐在控制台前,熟練操控飛行梭,穿行在熱浪之間。
“青鸞滅族后,原始星幾度易手,最終落在恐鳥手裏。”
秦寧安靜的坐着,始終沒有-插-言。
此時此刻,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唯恐飛行梭擋不住熱-浪,墜毀在星球表面。
鳳凰浴火重生是傳說中的神話。
真失去保護,落到岩漿里,絕對成烤鴨的命。
“不用擔心。”
穿過一團烈火,避開噴涌的熱氣,飛行梭速度減慢。外層覆蓋的合金被熔岩炙烤,分毫不損,堅硬如故。
屏幕中,白岩和白清分別報告,已確定落點,即將降落。
“我們不在一起?”
“遺迹分別在三處火山,保護裝置時間有限。”
分開走,更加快速高效。
白珝按下控制盤,將秦寧帶到艙門邊。
保護裝置開啟,確認各項數據無誤,白珝打開艙門。
岩漿翻滾着從四面八方湧來。
秦寧嚇了一跳,本能後退半步。
“別怕,跟我來。”
手腕被抓住,隔着兩層金光,仍能感受到熟悉的熱度。秦寧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
兩人離開后,艙門關閉。智能系統啟動,飛行梭外張開一層屏障。
熱浪滾滾,眼前一片火紅。
行走其間,彷彿置身灼熱的地獄,隨時有被吞噬的危險。
金光看似脆弱,卻能有效隔絕岩漿,保持正常溫度。
熔岩飛濺到身上,感受不到丁點灼燒感。秦寧略微放鬆,不再時刻繃緊神經。
面前是大片斷裂的岩層。
這裏曾是一片大廣闊的陸。因地殼變動而四分五裂,互相碰撞擁擠,成為上百個孤島。
火山噴發時,孤島被熔岩包圍,來不及逃脫的異獸被困住,進退都是死路。又一波岩漿襲來時,屍骨無存。
走到岩層邊緣,白珝彎下腰,單臂托起秦寧。
“摟住我。”
聲音很輕,帶着溫暖的安撫。
秦寧沒有說話,抱住白珝的脖子,動作相當熟練。
白金色光翼展開,捲起一陣冰冷的氣旋,沖開岩漿和蒸汽。白珝縱身而起,抱着秦寧穿過岩漿地帶,飛向另一片破碎的陸地。
光芒中,長發飛揚,銀色圖騰浮現,迅速覆蓋白珝的肩頸和雙臂,尾端延伸到指尖。
從上方俯瞰,白金色的鴻鵠彷彿一道流光,穿行在火焰之中。在他懷裏的鸑鷟,是光中唯一點綴的玄色。
白珝速度極快,光翼扇動間,火焰自動向兩側分離。
被強大的氣息包圍,秦寧收緊手臂。清醒意識到,成年鴻鵠的力量,究竟有多麼恐怖。
這是否意味着,同為鳳凰,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
各種念頭閃過,秦寧咧開嘴角,徹底拋開對岩漿的恐懼。
大概二十分鐘過去,白珝的速度慢了下來。
兩人落在突起的岩石上,前方三百米處,就是藏有青鸞遺迹的一座火山。
“我們下去。”
四字落下,白珝振翼高鳴。
威嚴的聲音傳出很遠,清晰落入其他四隻鴻鵠耳中。
“在這裏,通訊器無法使用。”
溫度太高,訊號受到干擾,會變得十分模糊。
相比之下,叫幾聲更加方便。
畢竟,最古老的鳳凰語言,就是從五族叫聲演化而來。
飛過成片嶙峋的岩石,越過熊熊燃燒的古木,白珝緩慢收起光翼,沿着火山岩下落。
“我能自己走。”
秦寧拉了拉白金色的長發。
冰涼的髮絲纏在指間,竟有些捨不得放開。
“現在還不行。”
白珝沒有答應,單臂環住秦寧,另一隻手扣牢凸起的岩石,找准借力點,輕盈躍出。
幾乎就在同時,兩道火舌交錯舔過。
岩石碎裂,眨眼化為粉塵。
下落中途,遇到凹陷的山壁,白珝當機立斷,帶秦寧飛了進去。
遠看不覺得,近看才發現,洞口比想像中更深。
黝黑的岩石,像是人工開鑿。
狹長的走廊,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何處。
雙腳落地,秦寧沒注意,被絆了一下。掌心覆上石壁,立刻驚訝的瞪大雙眼。以為是錯覺,雙手在岩壁上摩挲,最後,連人都貼了上去。
推開堵路的巨石,白珝回過頭,看到秦寧的舉動,不由得挑眉。
“你在做什麼?”
“這石頭一點也不熱!”秦寧訝然道。
這裏是火山內部,不到兩百米的身後,熱浪席捲,熔岩正在狂噴。
兩側石壁卻溫度正常,甚至有些涼,未免太過奇怪。
“因為這樣,青鸞的遺迹才能保存。”白珝拉過秦寧,道,“這是屬於青鸞的秘密,很少有外族知曉。”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一拳砸碎巨石,白珝抱起秦寧,隨口道,“據說鸑鷟知道。”
這樣說來,文獻里或許有答案?
路突然變窄,秦寧來不及多想,忙低下頭,避開被撞的命運。
“放我下來吧。”
洞高不超過三米。被白珝抱着,走幾步就會撞頭。
顯然,白珝也發現問題。精緻的面容上,難得閃過一絲尷尬。
作為幾千歲的鴻鵠,差點讓雛鳥-撞-頭,的確太不應該。
結束關於石壁的話題,兩人繼續前行。
隨着越走越深,石壁變得光滑。
莫名的,秦寧感到熟悉。
仔細回想,這裏的環境和荒島火山極其相似。無論是坑道的開鑿,還是人工打磨方式,都是一模一樣。
莫非鸑鷟的開礦技術,也是從青鸞身上學的?
走廊漆黑一片,彷彿沒有盡頭。
白珝展開光翼,可比自動行走的光源。
對這種先天條件,秦寧真心羨慕,卻根本模仿不來。
黑羽毛傷不起啊。
繞過兩個拐角,溫度驟然降低。秦寧抱着胳膊,不禁打了個噴嚏。
從炎夏穿-越到寒冬,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阿嚏!”
三聲噴嚏后,秦寧揉揉鼻子。正想從儲物器中取件衣服,人又被抱了起來。
“走過這段路,應該會好一些。”
白珝說著,手臂緊了緊。為加快速度,完全是見石就碎。
秦寧毫不懷疑,不考慮塌陷問題,他會直接在山壁開洞,選擇最短路徑。
走過兩條相連的走廊,溫度非但沒有升高,反而降得更低。
裹成粽子,秦寧仍覺得冷,連連打着噴嚏。
“這下面埋着冰川嗎?”
“或許。”
白珝將他放下,沒有繼續向前,而是四下查看。目光逡巡過左側山壁,發現隱藏在石紋中的圖案,突然單手成拳,用力砸下。
秦寧大吃一驚。
這位真要開山?
轟鳴聲中,石壁裂開。其後別有洞天,竟是一座宏偉的大廳。
“應該就是這裏。”
穿過破裂的石牆,確認沒有危險,白珝探出手,秦寧立即跟上。
大廳開鑿在山壁內,兩排石柱並列延伸,每根都高達百米。
石柱底部,方形石台錯落有致,繪有各式圖案。
年深日久,花紋顏色多數剝落,殘存的部分依舊精美。
一路走過,秦寧在心中默數。
倒塌斷裂之外,共有百餘根石柱保存完好。
厚厚的塵土和石粉下,青石地板光可鑒人。同樣雕刻有花紋,和他在荒島發現的有幾分相似。
“這是青鸞圖騰。”
白珝彎下腰,拂開塵土,現出保存完好的圖案。
“這裏曾是青鸞的居住地,建成距今超過三百萬年。”
“三百萬年?”秦寧抬起頭,面露疑惑。
“這裏有記載。”白珝指給他看。
原來,石柱底部不只有花紋,還刻有古老文字,記載城中發生過的大事。
“這是青鸞族長留下的刻印。”
“這是族中祭典,鸞鳳起舞。”
“這些文字講述城主的婚禮。”
“這些圖案代表繁殖季,雛鳥出生。”
部分字跡十分模糊,需要仔細辨認。秦寧靠近觀察,果然發現幾處相關記載。
從文字推斷,這片古迹的存在,的確不少於三百萬年,甚至更加久遠。
“從這裏走。”
繼續向前,兩人穿過破損的石門,眼前又是一座大廳。
穹頂以石柱支撐,雕刻在各處的圖案和花紋更加精美。
兩排石柱之間,是三座並列的青石台。
幾隻黃金鑄造的箱子,靜靜躺在石台上。經歲月侵蝕,依舊光燦如新。
多數箱子已經打開,裏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留下。
餘下兩隻尚算完好,箱蓋雕刻青鸞圖騰,鑲嵌的寶石排列成星座圖案,愈發顯得精美,更透着幾許神秘氣息。
石台並不高,剛到秦寧腰間。
兩人走上前,確保安全之後,打開中間的金箱。
和預想中不同,長寬超過兩米的箱內,只放着三枚儲物器。樣式古樸,顯然已有了歲月。
打開一枚,內部空間超出想像,裝載一艘破損的星艦,艦身兩側繪有鳳凰圖騰。
“這是青鸞旗艦。”白珝道,“我只聽父親說過。”
餘下兩枚,一枚全是礦石,開採於不同時代、不同星系。經過提煉鑄造,足夠再造十艘青鸞旗艦。另一枚藏有大量文獻,暫時無法解讀,只能回城后再說。
秦寧看着儲物器,突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星艦,礦石,文獻。
這大概是鳳凰的傳統?
餘下的金箱十分小巧,只有兩個巴掌大。
打開之後,秦寧愣了一下。
舉起右臂,看看腕上的黑鐲,再看看箱中那隻。顏色不同之外,完全是一模一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等他想明白,白珝探手將鐲子取出。
透明的材質,似玉非玉,握在手裏,隱隱帶着一股暖意。
“覺得奇怪?”
秦寧點頭。
“這樣的飾物,本來五族鳳凰都有。”
“都有?”
“是的。”白珝取下額上金鏈,拆掉菱形寶石。
細長的金鏈,迅速發生變化。不到五秒,就變成一枚金鐲。
秦寧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發展?
“最初製造這些,只為運送物資方便。”
荒古時,鳳凰五族領土極廣,依靠星艦運輸資源,時常會來不及,以致發生狀況。
例如滅絕的龍獸,肉質口感堪稱一流,是鳳凰最喜歡的食物。但有一個缺點,肉質-腐-敗極快,換過多種儲物器,都無法妥善保存。
為了保鮮,這種傳送的工具就變得十分重要。
聽完白珝的講解,秦寧完全說不出話來。
為保鮮需要?
想像中的高大上呢?就着異獸吃下肚了?
“其後發生許多變故,”將金鐲套在腕上,白珝繼續道,“朱雀滅族后,青鸞感知到危險,為收集能量,重新設定系統,抹去屬於鳳凰的痕迹,秘密發散到七域,才有今天的樣子。”
“十萬年前,鸑鷟設法到過這裏,帶走部分相關文獻。”指着最先空掉的箱子,白珝說道。
“一萬年前,羽族爆發內亂,鸑鷟全族遇難,文獻隨之遺失。直到日前,才從原始星上發現。”
“找到我的那顆?”
“帶你離開后,我重新搜尋過島嶼內部。”
白珝打開儲物器,將一枚貝殼送到秦寧手裏,道:“這是從殘存的遺迹中找到,裏面有大量的文獻,還有一艘星艦。”
摩挲着貝殼邊緣,秦寧感到不解。
鸑鷟留下的貝殼,鴻鵠也能打開?
“我有鸑鷟血脈。”彷彿能讀懂秦寧的心思,白珝眨眨眼,說道,“我的曾祖母是鸑鷟。”
歪了下頭,秦寧表示,真心看不出來。
白珝彎下腰,輕輕抵住秦寧額頭。睫毛底垂,煙色眼眸深處似有水光波動。
“很抱歉。”
“……為什麼道歉?”
“我是你的親族,我該早些找到你。”
聲音流淌在耳邊,帶着鳳凰獨有的韻律。
秦寧沒出聲。
這個時候應該感動,對吧?
但他實在控制不住,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早幾天被找到,是不是會被白珝“孵”出來?
想到某個畫面,秦寧臉色微變,連忙搖頭。
不成,這想法太可怕了!
被自己嚇到,某隻鸑鷟當場斯巴達。
完全忘記詢問,交易器大量收集生物能量,究竟是為了什麼。
另一邊,四隻鴻鵠分作兩隊,接連找到古迹入口。
白岩父子收穫大量礦石,足夠製造二十艘巨型星艦。
白清和白曦兩手空空,除了幾隻箱子,什麼都沒有發現。而且,箱子不是黃金,全部是荒古時代留下的合金。
保護裝置能源不多,響起警報。
六人不敢耽擱,快速離開火山,登上飛行梭。
回到星艦,秦寧打開白珝給他的貝殼,果然發現一艘巨艦,外加大量的能量礦石。
坐在艙房裏,三枚貝殼一字排開,考慮許久,秦寧終於下定決心。
白珝接到通訊,將指揮權交給白岩,起身就走。
被抓工的鴻鵠很是鬱悶。
怎麼會每次都是他?
船上的鴻鵠明明不只一隻!
白清轉過頭,對同族的哀怨視而不見。按照三隻小鳳鳥的請求,整理數據,記錄火山噴發的場景和畫面。
這是白主的信任。
總之,能者多勞,旁幫不上忙,還請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