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和羽城不同,藍域王城的建築,主要以金屬和巨石為主。
以廣闊的平原為中心,高大建築巍峨矗立,周圍環繞茂密的叢林,從上空俯瞰,彷彿一隻振翅欲飛的巨鷹。
荒古時期,這裏是鳳凰族群的主城,記載整個族群輝煌的歷史。
現如今,古老的城市建築或掩埋地下,或在戰爭中被摧毀。只有王城西側的一座活火山,尚存有完整的建築遺迹。
精美的石屋,直接開鑿在山體內部。
大片石柱石牆,雕刻着精美的鳳凰族群圖騰。歷經千萬年歲月,色彩依舊鮮艷奪目。
曾有羽皇登位后,試圖抹去所有遺迹,毀掉這些標誌性建築。
派去的人剛進入火山口,就遇上火山噴發。
幸運點的,還能及時逃脫,留下一條性命。倒霉些的,直接被熔岩吞噬,埋在火山灰下,屍骨無存。
自此之後,火山變得異常活躍,每隔幾年就要噴發一次。
如果超過預期時間,火山沒有動靜,城中居民還會覺得奇怪。私下議論,是否有情況發生。
從月初開始,火山口便斷續冒出黑煙,夾雜着赤紅色的火星。
城內居民推斷,今年的噴發時間可能提前。住得近的,更拖家帶口,先往族人處安家,等災難結束再回來。
巨大的引擎聲中,繪有各族圖騰的星艦陸續開進航空港。
船塢開啟,地面控制台發出訊號,星艦緩慢下落。
許多羽城居民,初次目睹鴻鵠旗艦,不由得發出陣陣驚呼。
“那就是羽城旗艦?”
“聽說鸑鷟的旗艦更厲害。”
“你從哪聽說的?”
“我的曾祖父……”
作為藍域的政-治中心,王城的貿易始終不太發達。
蟲族戰爭之後,藍域星城愈發繁榮,王城始終維持原樣。時至今日,不只被羽城壓一頭,連岩城和冰城都比不上。
說好聽些,是維持傳統,保持城市“原貌”。說難聽點,議員們各懷私心,整日忙着爭-權-奪-利,哪有空閑關注貿易。
羽皇倒是想管,可惜得不到支持,有心無力。
究其根本,對多數人而言,王城維持原樣,總體是利大於弊。
“白城主。”
岩城是雕族統治的星域。
生活在鴻鵠主城的金雕,和岩城城主有血緣關係。以此為契機,羽城和岩城一直維持不錯的關係。
岩城城主是只四百歲的金雕。
暗金色的頭髮束在腦後,五官英俊,氣勢稍顯凌厲。修長的身材,蘊含著強大的力量。經過歲月磨礪,性格褪去浮躁,逐漸變得沉穩。
在白珝面前,金雕城主格外恭敬,絲毫不亞於面見羽皇。
拋開族群和身份不談,眼前這位,比他的曾曾曾祖父都要年長。即使再漂亮,看起來比自己都要年輕,也是藍域最“恐怖”的存在。
誰敢找他不自在,絕對是活膩了,花樣找死。
眼下就有兩群找死的。
金雕城主對二者的智商很表同情。
“白頭海雕的事情,岩城站在羽城這邊。”見面之後,簡單寒暄幾句,金雕城主直入正題,“說到底,黑鷹的爪子伸得太長了。”
“事情傳得這麼快?”
金雕城主點點頭,在走出船塢通道前,停下腳步,壓低聲音道:“之前湖城被石城攻破,栗鳶被屠戮,林城暗中袒護恐鳥,已經是越界。不只岩城,冰城和荒城都很不滿。”
說到這裏,金雕城主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那之後,羽皇攻破石城,也是黑鷹在私下動作,才會虎頭蛇尾,讓恐鳥逃過一劫。”
黑鷹有恃無恐,引起公憤仍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聯合部分鷹族議員,將鴻鵠排擠出城主議會。
這件事最被人詬病,連青城的鷂鷹都看不下去,當場對黑鷹發怒,兩城近乎斷絕往來。
“這些事和白頭海雕有什麼關係?”
“關係不小。”金雕城主道,“羽城傳出消息后,各星城都在暗查,發現不少問題。”
也就是說,黑鷹膽大包天,不只將爪子伸進一座星城。
“林城做得很聰明。”金雕城主道,“凡是被查出的族群,都和鷹族沒有直接聯繫。想處置林城,召開城主議會是唯一的辦法。”
白珝挑眉,對金雕城主的目的,大概猜出八分。
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在議會發難,將黑鷹驅逐出王城。
“黃焰,你想過沒有,以林城的資源,是否能不被任何人發現,完成整個佈局。”
金雕皺眉,這個問題他也曾想過。
“我懷疑,林城同石城早就聯合。”
“或許。”白珝彎了一下嘴角,“但不盡然。”
比星城資源,比族群實力,林城能排進前三。但僅憑一座星城,不會有這麼大的力量。即便加上石城,難度也相當大。
深究起來,只有一個可能。
羽皇。
金雕沉默了。
羽族內戰結束后,藍域皇位幾經更迭,金雕也曾問鼎。假如黑鷹的行動得到授意,豈不是說,他的祖先也有嫌疑?
“這件事有些複雜,不是你想的那樣。”白珝搖搖頭。
黑鷹的確得到支持,但從目前推斷,並非每一任羽皇都知情。
為避免權力過度集中,羽皇不能任命同族為議長。黑鷹不願放棄議會的權利,幾千年下來,始終沒有觸摸到皇位。
隨着時間過去,野心越發膨脹,越得不到的東西,越是嚮往。
萬年前,他們因何背叛鸑鷟,已經無法追尋。
現如今,白珝比誰都明白,這個族群懷有何種野心。
這代黑鷹族長過於急躁,喜歡自作聰明。施放誘鯊劑之類的蠢事,只有他才幹得出來。
為今後考量,鴻鵠需要盟友,岩城是個不錯的選擇。
只不過,鑒於之前教訓,白珝不會輕易付出信任。一切會將如何,還有待時間考驗。
當前要務是面見羽皇,確認王城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行人走出船塢,金雕城主始終在思考白珝的話。想到某種可能,當即不寒而慄,差點被自己嚇到。
轉頭看向白珝,觀察那張千年不變的面容,心頭髮沉。
黃焰有種預感,這次王城之行,有極大可能,將決定整個金雕族群的命運。
王城的船塢建在地面,進出不需要升降梯。嫌傳送帶速度慢,許多人展開光翼,直接飛出色調稍暗的建築。
船塢前是一片廣場。
巨大的噴泉矗立在廣場中央。噴泉中心,巨石雕琢成的原始角雕,格外引人注目。
每代羽皇登位,雕像都要更換。
次數多了,基座和雕像很難協調,頗有些不倫不類。
廣場兩側是大片新生的草木。
王城四季分明,冬日尤其酷寒,多數植物會被凍死。偏偏城外的火山整日冒煙,顯得格外諷刺。
據記載,荒古時期,鳳凰利用火山熱能,將這裏變成最富饒的原始星。
其後,鳳凰族群衰落,他族佔據星球,恨不能消除前者的所有痕迹。建築尚且不放過,遑論地熱設施。
有城中居民挖掘遺迹,暗中試着仿製,倒也取得一定成果。但無論如何,都無法破譯最主要的部分。
由此可見,鳳凰族群的智慧,着實令人驚嘆。
這樣強悍的族群,僅剩下鴻鵠一支,如何不令人惋惜。
知道羽城旗艦抵達,不說其他人,黑鷹先是嚇了一跳。
蟲潮發生時,為邊界安全,開出旗艦倒也說得過去。如今沒有外界危險,只是到王城“探病”,需要這麼誇張?
展示力量?亦或根本就是威脅?
那隻活了幾千年的鴻鵠,到底在做什麼打算?
越想越是沒底,黑鷹城主甚至考慮,趁白珝沒有發現,放棄之前的計劃。
當他下定決心,試着聯繫石城,卻被對方告知,運輸艦已經開進羽城。
“為避免被羽城察覺,通訊已在三小時前關閉。”
聽到這個消息,黑鷹城主眼前發黑,生出不祥的預感。
太久的順風順水,已然讓他忘記,發怒的鴻鵠究竟有多麼可怕。
事到如今,後悔也沒用。
為拉住石城,也為撈出白頭海雕,只能硬着頭皮冒險。
廣場上,議員們等候許久。見到白珝走出船塢,立即上前問候。
木霖站在隊伍中,忽然眉心一皺。
“栗顏。”
聽到他的聲音,鵟雕側身問道:“什麼事?”
“那些人的身上帶着東西。”
“東西?”
“對白主有害的東西。”木霖拂開衣袖,現出腕上的光照儀,低聲道,“我不敢十分確定,但這種輻射很像那塊木片。”
栗顏眯起雙眼,視線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一隻灰鷹身上。
鵟雕的視線太過銳利,灰鷹被看得很不自在。他不顧黑鷹的阻撓,親自前來迎接,可是誠意十足。這樣盯着他,算怎麼回事?
栗顏收回視線,妖艷的面孔上,浮現出一絲冷笑。
灰鷹的表情不似做假。
一方連親族都騙,一方做了炮灰猶不自知。
這群鷹可真有意思。
離開廣場,羽城一行和岩城分開,下榻王宮西側行館。
待守衛離開,木霖立即取出光照儀,和其他兩名醫務官分散開,在房間中仔細檢查,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紅光頻閃,蜂鳴聲接連響起,栗顏等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白珝靠在寬大的木桌旁,白金色的髮絲披在肩后。聽着接連不斷的蜂鳴聲,看着不時亮起的紅光,不見半點氣惱,反而露-出笑容。
“白主,這簡直是欺人太甚!”栗顏狠狠磨牙,雙目幾乎噴出火來。
黑旋沒有說話,臉色陰沉。
脾氣最好的燕嵐,也抑制不住滿心怒火,左手抓過椅背,留下五條划痕。
“用不着生氣。”
白珝直起身,示意木霖停下動作,道:“探望過羽皇,我們就返回旗艦。”
在那之前,他需要和黑鷹見個面,簡短“聊”上幾句。
“白主,這種輻射危害極大,尤其是對您。”對白珝的決定,木霖很不贊同,“我建議,現在立刻返回旗艦。”
如果黑鷹豁出去,到處藏木頭,他們真沒有太好的辦法。
總不能走到哪裏,先取光照儀看一看吧?
白珝搖頭,道:“見到羽皇之前,暫時不能離開。”
輻射的危害,他十分清楚。但為讓對方“安心”,他不介意多留一會。
“可……”
“不用再說了。”白珝打斷木霖,道,“一切按照原計劃。”
“是!”
白珝主意已定,木霖沒法再勸,只能在暗中咬牙。
最好別給他機會。不然的話,他一定會啄出那隻黑鷹的眼珠,扔到地上當球踩!
知曉白珝入住行館,黑鷹稍微鬆了口氣。如此一來,計劃就算成功一半。
“餘下的,只能聽天由命。”
當日傍晚,城主們休整過後,一起前往王宮,探望羽皇病情。
即使早有準備,知道羽皇重病,見到眼前的情形,幾人也是吃驚不小。
高挑健美的身材,短短時間內,竟瘦成一把骨頭。
眼窩凹陷,頭髮失去光澤。
皮膚乾枯,牙齒半數脫落,說是形如槁木都不為過。
“陛下,您這是怎麼了?”
灰城的鳩鴿性格溫和,和角雕族群的關係最好。見到羽皇的樣子,不禁眼圈發紅。
“我也不太清楚,說病就病了。”
費力坐起身,羽皇額前冒出一層薄汗。說話時,聲音沙啞,半點不見當年的風采。
“王城醫官沒有辦法?”
“試過許多辦法,都沒用。”
幾句話道明情況,羽皇艱難的笑了笑。視線掃過眾人,摘下象徵王權的指環,直接遞了出去。
“白城主,給你。”
“陛下?”
“我八成活不了幾天,不打算繼續在這裏耗着。退位后回到族裏,或許能好過點。”
話到中途,羽皇重重的咳嗽幾聲,看着白珝,表情中滿是遺憾。
“我小時候還想過和你生蛋。這麼好願望,可惜沒法實現。早知道,當年進攻石城,真應該多拔幾把-鳥-毛。我就是隨便說說,大家別介意。”
白珝:“……”
城主們:“……”
隨便說說?
這樣嚴肅悲傷的場合,說這些真的合適嗎?
不只角雕無緣和鴻鵠生蛋。
縱觀藍域,除已經滅絕的四族鳳凰,什麼鳥有幸被鴻鵠看上?
再者說,願望沒法實現,就要拔恐鳥的毛,這算哪門子邏輯。最看不慣烏檀的城主,也不能昧着良心說,地行羽族躺槍不冤。
不管羽皇說什麼,白珝堅持搖頭,沒有接受象徵王位的指環。
“白城主,你真不要?”羽皇看着他,又咳嗽兩聲,“難道是覺得王城住着不舒服?說句實話,我也這麼覺得。”
“陛下,”白珝溫和道,“現在說這些還太早。”
早嗎?
羽皇不禁苦笑。
突然病成這樣,壓根找不到原因,只能一天天虛弱下去,躺在王宮裏等死。
提前退位,儘快回到族中,死在出生的地方,好歹算是種安慰。
死抓權利不放,在王城留到最後,她能得到什麼?
什麼都沒有!
前代羽皇告訴她,不能信任鴻鵠,可以重用黑鷹。
她始終抱持懷疑。
事實上,知曉黑鷹的所作所為,她屢次心生厭惡,更想將他們全部驅逐。
“既然你現在不願意接受,那我就再多活幾天。”
羽皇靠向椅背,沙啞道:“我沒法保證能活幾天,萬一明天就死了,估計會有麻煩。要不然這樣,你先把這個拿回去。等我死了,實在不想要再給別人。”
“陛下,您不擔心王位繼任者?”
“我都死了,擔心這些幹嘛。還能從墳墓里飛出來?”
城主們再次無語。
不着調成這樣,連鳩鴿都流不出眼淚。
羽皇召見白珝等人,刻意漏掉黑鷹。後者會如何想,全不在她的考慮。
出於直覺,她一直防備黑鷹城主。甚至認為,自己突然病重,和對方脫不開關係。
苦於沒有證據,又一天比一天虛弱,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根本無計可施。
換成五十年前,甭管有沒有證據,直接亮出爪子,揍不死他丫的!
城主們離開后,羽皇回到寢室,沉沉睡去。
巨石堆砌的牆上,內嵌三盞木質燈罩。在光源照射下,隱隱閃爍紅光。
王城暗潮洶湧,城主議員各懷心思。
羽皇將要退位的消息傳出,必將引來一場新的變故。
羽城內,危險業已悄然逼近。
兩艘帶有石城標誌的運輸艦,以貿易為名,駛進主城船塢,不久即發生爆-炸。
船塢和艦上人員沒有傷亡,十七號船塢卻損壞嚴重。連同附近的兩座船塢,都需要臨時關閉。
“事情沒有查明前,相關人員不得離開。”
白岩趕到現場,下達命令。
地面控制台發出訊號,船塢通道全部關閉。
冠鶴大聲抗-議,言明是艦船故障,並提供相關證據,羽城不能無端扣留艦上人員。
無論他們說什麼,白岩就兩個字:“扣人。”
當夜,船塢中又傳出巨響,關閉的十七號船塢,再度燃起恐怖火光。
被關在地面控制台,冠鶴滿頭霧水。
之前的爆炸,的確是他們動手。這場爆-炸又是怎麼回事?
動靜鬧得這麼大,他們很難找借口脫身。
一場是意外,兩場也是?沒這麼巧的事!
如果羽城藉此報復,連烏主都會被搭進來。
莫名的,兩隻冠鶴心生寒意。隱約覺得,從進入羽城開始,自己就陷入一張大網,休想掙扎出去。
與此同時,羽城邊境採礦星遭遇襲-擊。
五艘不知名的星艦,以密集炮火覆蓋空間站,向地面傳送飛行梭。
採礦星上的白頭海雕突破守衛,拚命沖向飛行梭,逃離大氣層。
空間站中,黑巒負手而立,看着屏幕中爆閃的火光,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跟蹤裝置是否開啟?”
“已經開啟。”
“很好。”黑巒上前兩步,雙手撐在控制台前,“果真被白主料對了。”
“指揮官,真讓這些白頭海雕逃走?”
“不讓他們跑,怎麼釣上大魚。”
“大魚?”
“無論救他們的是誰,”黑巒露嘲諷,“只要定位坐標,一個也別想跑!”
確認半數飛行梭逃離,黑巒下令,擊毀三艘星艦。
雖說要釣魚,餌料也不能放得太足,否則會引起對方疑心。
“傳訊塔台,立即開炮。”
“是!”
黑鷹自作聰明,在背後耍手段,以為羽城抓不到證據。
現如今,襲擊空間站,衝破採礦星防衛,強行傳送飛行梭,無論哪一條,都夠他喝上一壺。
大壺還是小壺,端看白主心情。
主城內,秦寧被爆-炸聲驚醒。
跳下床,快步衝出門外,發現遠處天空被火光染紅。
“秦寧?”
“啊?”
“你背後……”
白嵐欲言又止,秦寧扭頭,發現看不到。直接用手摸,抓起一根白金色羽毛。
兩隻鳳鳥對面站着,久久的沉默。
白嵐揉揉鼻子,總算明白,秦寧身上的氣息從何而來。
收起羽毛,秦寧正要開口,卻被白嵐打斷。
“放心,我理解。”
理解?
理解什麼?
理解他睡羽毛?
看着白嵐臉上的表情,到嘴邊的話又被秦寧咽了回去。
直覺告訴他,還是不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