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
……大家都懂的省略號君“聽說這小娃也是被峰上,”說話的人比劃了一個“一”的手勢:“那位救下來的,耿大家也不怕……么?”
“噓……聽說上次那位是壓抑傷勢而歸,閉關已經數月,還不知道……再說,耿家嘛~”
立刻有陰陽怪氣的聲音接話道:“就是,也不看人耿家是什麼門第,那可是剛出了兩位內門弟子的~”
鄰里意味不明卻含義豐富的笑容里,這午後乘涼間閑聊的話題涉及到敏感內容,自然也到此為止。手機訪問m.56shuku.net
杜子騰卻半點沒被鄰里這些話語所吸引,他只默默地調整着肩膀上的草堆,耳朵自動過濾掉耿大那些毫無意義的謾罵,想到剛剛看到鎮外的那些普通人,肩膀上的草堆更沉重得像是隨時可能將他壓倒在地一般。
如果那些普通人知道修真者的日子,還會像現在一般跪在鎮外乞求一個進鎮的機會嗎?
杜子騰心中嘆了口氣,如果可以,他寧可當個普通人,平凡一世,柴米油鹽,也好過這一日勝過一日的、漫長看不到盡頭的欺壓。只可惜,睜眼醒來就在這個耿家,他並沒有別的選擇。最初的日子裏,他的確是不知道周遭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但是,他是失憶又不是摔成了傻子,房東一家的態度前恭后倨,他焉能沒有絲毫察覺。
面對房東一而再,再而三的壓榨,他腦子裏不時冒出過《勞動法》、維權、法庭等等莫名其妙的詞語,然而,他利用機會悄悄問過旁人之後就更茫然了,周遭鄰里沒有一個叫“律師”的人,更不知道有“法庭”這個地方,那些回答往往還夾着同情憐憫的眼神,耿大因為他這些舉動得出了“傻子”的結論,因而變本加厲地壓迫無疑讓杜子騰的處境更加難堪。
然而,當埋着頭一步一挪的杜子騰看到前面耿大袍角那張靈符時,他清晰地看到,靈符上若隱若現的靈氣遵循着繪製者定下的法則在流動,在他的眼中,那些靈氣交相呼應、彼此串連間完美地將塵土抵禦於外的線條是如此清晰,竟叫他竟一時忘掉了身上的苦痛與方才的感慨。
“唉喲!你個蠢東西!到了也不知道停下嗎?!我看你不只是沒了記性,連腦子都丟了吧!”
在耿大連串的謾罵下,杜子騰方從剛才那玄妙的意境中清醒過來,儘管頭頂耿大噴濺的口水滔滔直下,杜子騰卻笑了:是了,如果身在凡間,還能見識到這樣的深遂玄奧嗎?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耿家就能有這樣巧妙的靈符,那他們口中神聖不可攀的“峰上”呢?還有這山脈之外的修真界中呢?
他將禾禾草卸在門口,淡淡看了一眼耿大:相比於這大千世間無盡奧妙,眼前這聒噪的蠢物何其渺小?但卻依舊能讓他日日苦熬難以脫身。退避凡間?呵,既然他醒過來就身在這仙緣鎮,舉目無親世事皆忘,又哪有什麼退讓的餘地?既然退到無路可退,忍到無可再忍,那就只能迎頭而上斬破樊籠!——而他現在欠缺的,只是時機。
耿大在杜子騰那一瞥之下覺得渾身發毛,只覺得這小子的目光里有種讓他恐懼的東西,但這小子轉眼又低下頭像往日一般埋頭幹活、既不吭聲也沒多餘反應,讓耿大隻能繼續罵罵咧咧、揣着心中一點點不安進了後院求安慰去了。
後院的小園子裏,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婦人正在神情愉悅地撥弄着手上一個精巧的玉瓶。
耿大見她心情正好,遲疑了會兒道:“娘子……”
婦人,即耿馮氏抬頭瞥了他一眼道:“回來了?草怎麼樣?”
耿大道:“草在南山那片收的,和往日一樣,只挑了鮮嫩的……”
耿馮氏打斷道:“既然收草都順利,那又擺這麼個臉做什麼?”
耿大吞吞吐吐地道:“娘子,我總覺得工房裏那小子不太對勁……畢竟他可是那位救了交給我們的,眼下這情境……”
耿馮氏冷哼道:“怎麼?你是後悔了?當時是誰說天天擔禾禾草肩膀太累?是誰說剁草手酸、煮草太熱、磨草費牲畜、抄紙累腰、焙符睡不好覺?你現在倒知道怕起那位真傳大弟子來了?要不,我依舊把那小子好好供起來,叫你回工房裏去?”
耿大臉色有些燥,惱羞成怒地吼道:“那還不是你這婆娘攛掇的?!那位可是真傳大弟子,真傳弟子中的首席!說句話兒峰上都要抖三抖!雖說是閉關療傷這麼久……但這要是中間有個差池,不只你我,只怕連麗兒華兒都要受牽累,你偏偏還在這兒胡攪蠻纏!”
耿馮氏柳眉倒豎一拍桌子吼道:“耿大,你再說一遍!我胡攪蠻纏?!如果沒有老娘操持家業,你還天天守着鎮外那幾棵破草過日子呢!再說麗兒華兒,若沒有老娘求了虎大人從中運作,哪能如此順利得華嶷真人賞識!竟敢說老娘胡攪蠻纏?!”
耿大聞言頓時縮了縮腦袋,焉搭搭地嘟囔道:“但那小子若不安分……確實後患無窮啊……”
耿馮氏喘了口氣冷笑道:“若要等你想到對策,只怕天早就翻了個個兒了!”
耿大一聽此言有些疑惑:“娘子的意思是……?”
耿馮氏翻了個白眼不搭理。手機訪問m.56shuku.net
耿大一臉訕笑地起身給耿馮氏捶了捶肩膀:“夫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你也知道,那擔草抄紙的活兒確實不好乾,再說,少了這小子幹活,咱家的符紙哪夠峰上的供應,我這也是為咱家擔憂一時情急說錯了話……”
耿馮氏哼了一聲道:“罷了,早就知道你指望不上!”她也不啰嗦:“這次我到峰上,又求見一次虎大人。”
耿大對於自家婆娘老是去峰上見個外男有些膈應,眉頭漸漸攏起。
耿馮氏並未留意,唇角反而浮起一絲笑容:“你猜我探到了什麼消息?”
耿大努力撇掉心中那絲不自在,問道:“哦?什麼消息?”
耿馮氏看了看周圍,才湊過來悄悄在耿大耳邊附道:“那位真傳聽說當日根本不是什麼閉關療傷,而是閉的死關!”
耿大一驚:“哪位真傳?!”
耿馮氏嗔了他一眼:“還能是哪位?!”
耿大舌頭都開始打結:“你是說真傳首席……死關?!”
耿馮氏鄙夷地看着他:“沒錯,我說的就是蕭!辰!閉!了!死!關!”
耿大驚得跳起來,連連掃視周遭,生怕那位大人從哪個角落裏蹦出來似的驚恐:“你這死婆娘當真是活膩味了!那位的姓名也敢直呼!”
耿馮氏卻吃吃笑起來:“看你那慫樣~”她悠悠然撫着手中玉瓶道:“放心吧,這消息絕對可靠,這死關一閉,九成九啊就閉死在裏邊兒了——峰上多少修為絕頂的大人物就是這麼沒的,就算出來,那也不知是多少年月以後了,到那時,”耿馮氏眼中野心勃勃:“還不知道真傳首席是哪家的呢!”
耿大的心聽得砰砰直跳:“……你說麗兒和華兒也能……”
耿馮氏眉目含笑有些自得之色:“那是自然,既能得金丹真人納入門下,那首席之位亦不是不可籌謀。”
耿大狂喜地顫聲道:“娘子……不,夫人,到得那時,你我便是真傳首席的親生爹娘……這仙緣鎮上,即是鎮長也得在你我面前磕頭罷?”
耿馮氏假意嗔道:“瞧你那點子出息!”
耿大喜得連連在原地轉圈:“嘿嘿,他日我便是真傳首席的親爹……我看誰敢為那小子出頭!”
耿馮氏白了他一眼:“你現在才想明白?”
耿大搓着手:“那我今晚就叫那小子甭睡了再多抄點符紙出來!這符紙早就不夠使了,以前還總擔心那蕭……蕭辰!現在還怕個逑!”
耿大一隻腳已出了房門卻又突然回身來期期艾艾地道:“這……真沒什麼問題吧?那位絕不會閉關而出?”
耿馮氏把玩着玉瓶道:“那只是萬中無一的可能,不過,你放心吧,即使真的發生我也早問計於虎大人,包管能斷絕一切後患!”
耿大也知那位虎大人能把持着峰上對鎮裏的採買,亦是一位心計不凡的大人物,連聲催道:“快說!虎大人給了什麼好主意!”
“別急,你呀,馬上就會知道了。”耿馮氏笑得有些陰森冷酷:“這小子絕對逃不出我們的掌心……”
“等會兒咱們不是要去鎮長家裏送符么?就這樣去和鎮長說……”
不同於簡澤的無視,杜子騰卻是笑着回了一禮:“不知何事讓耿兄從峰上屈駕光臨,實在是蓬屋生輝。”
耿華誠懇地又是一躬身:“胞姐那日魯莽了,我是特來替她道歉的。”
簡澤一把拉住杜子騰:“跟姓耿的有什麼……”
但他卻反被杜子騰拽住,止住了剩下的幾個字“有什麼好說的”,杜子騰眼神一掃四周,簡澤頓時了悟,這靈物鋪本就在鎮子中央,路過的人就不少,加上現在有不少鄰里進出買東西,一看居然是耿華下山來了,不由有人駐足開始看起熱鬧來,這內門弟子在仙緣鎮上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着的。
簡澤心中更怒,這耿華真是好深的心機,明知四下皆是人,他一個築基修士當眾向他一個鍊氣修士道歉,而他如果就這般走掉,只怕明日鎮上沸沸揚揚都是說簡家如何目中無人的謠言了!
杜子騰卻想得更遠,之前耿麗所作所為,誰對誰錯全鎮都有目共睹,但若是耿華上門道歉,簡澤卻拒而不見,傳出去,只怕眾人不會記得耿麗囂張傷人在先,只會說簡家猖狂霸道,連橫霄劍派的築基修士都不放在眼中……歸根到底,簡澤只想到了耿華是築基修士,杜子騰卻更為敏銳地意識到,對方還是橫霄劍派內門弟子,意義不同。
簡澤只強行將一腔怒火咽下,努力讓自己不再說話。
杜子騰見此情形,知道簡澤能這樣已是不易,畢竟鎮長被傷根基,那耿麗卻依舊在雲橫峰逍遙,這耿華看着是來道歉,口中卻沒半點歉意,而且如果有誠意,怎麼不見耿麗親自前來?
杜子騰很清楚,他同簡家並沒有讓一個築基修士這樣折腰的本錢,要麼就是衝著峰上新結丹的那位,要麼……對方有更大的圖謀。
但場面上,杜子騰亦是連連回禮:“您可是劍派來的大修士,真是折煞小子等人了!”
耿華一挑眉,看向杜子騰一臉笑吟吟的模樣,沒有半點怒意,耿華卻是知道,自家父母恐怕太小看這個蕭辰救下來的小子!對方能在自己蓄意挑撥下,不動聲色,這隱忍城府已是勝過太多人,沒見那簡澤剛剛已經快要按捺不住了,是這小子給攔下的嗎?
但杜子騰越是如此,耿華越是決意將潛在的威脅扼殺!
耿華開口道:“我今日,其實是奉師尊之命而來。”
在場眾人盡皆嘩然,師尊?!托耿華那對膚淺雙親的福分,這鎮上沒有一個人家不知道耿麗耿華拜倒在金丹真人門下……這耿華口中的師尊必是那位真人了!連簡澤都是心中一跳,他想起當日耿麗也是被一把金劍喚走,難道就是華嶷真人?
果然,耿華恭敬地說道:“師尊聽聞當日胞姐所作所為,大發雷霆,責備胞姐實不該如此魯莽重傷鎮長,又聽聞一切皆因杜兄弟你實乃畫符奇才,我耿家實在是求才若渴而起,特命我帶來三粒‘赤霞丹’,這丹藥乃我霞盡殿所制,對焰傷有奇效,還請簡兄收下。”
簡澤眉頭皺起,什麼“求賢若渴”?明明是耿家一力在欺壓杜子騰和簡氏,這耿華簡直是睜着眼睛說瞎話!若是收下這丹藥,豈不是認同這番胡說八道?簡澤實在是不想收,但耿華話里話外都是以華嶷真人的名義,這不收恐怕更加不妙,他心中越加覺得這耿華比耿麗更噁心!
杜子騰見狀,立即上前一步:“如此,我便代鎮長謝過真人和耿兄一片好意。”
但耿華遞過丹藥之後,卻在原地未走,簡澤心中漸漸升起不妙之感,杜子騰卻在原地,只笑眯眯地等着接耿華的后招。
耿華又嘆道:“師尊常教導家姐與我,務要與人為善,不可仗着修為為非作歹,又言,既然此次紛爭皆是因為‘求才’而起,為防紛爭再起,也是體恤杜兄弟所受委屈,師尊特令我前來召杜兄弟前往‘霞盡殿’!”
人群一片死寂,連簡澤都震驚了。
加入橫霄劍派之難,難於上青天。這是修真界的共識,但此刻,杜子騰這個不過鍊氣三層的小子,竟然就這麼輕易地接到了橫霄劍派的召喚,而且還是來自一位金丹真人的邀請!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這樣一位金丹修士的示好,杜子騰非但沒有受寵若驚,反而危險地眯起了眼睛,對方這示好之後……必然是殺機森然,用膝蓋都能想到,他同這耿家只有仇,耿華傳言裏那是陰狠毒辣的人物,會這麼好心?在這仙緣鎮上,好歹生態簡單,有鎮長庇護耿麗還那般囂張狠毒,若是一頭扎進對方金丹修士的大本營,他只怕死無全屍都算是個好結局!
杜子騰深吸一口氣,保持着微笑答道:“多謝真人一片好意!只是,小子不過鍊氣三層,只怕沒有加入劍派的資本,即使勉強去了,只怕令真人和耿兄蒙羞,實在是惶恐。”
耿華似早就料到一般:“鍊氣三層又如何?師尊說你可以就是可以!”
杜子騰一挑眉:“哦?可是一直以來小子聽聞劍派收徒極嚴,若是就這麼加入劍派,恐怕於貴派亦是聲名不利吧?小子人小力弱,恐怕實在是擔不起這麼一個名頭。”
二人這麼幾番對話下來,周圍的人都開始替杜子騰着急,那可是正道第一大修真門派!對方極力相邀,這傻子竟然還推三阻四?
有人甚至大聲喊道:“……杜小子,你傻么?!那可是橫霄劍派!”
“就是,快應下啊!”
但杜子騰立在原地,不為所動,只定定看向耿華,顯然意志甚堅。
耿華嘴角勾起一個冷淡的笑容,這小子倒是比相像中還要難纏些,竟然能拒絕加入劍派的誘惑,只是這卻由不得這小子了,到了峰上,他自然有千百種手段叫這小子俯首貼耳!
耿華哈哈一笑冷冷道:“這麼說,杜兄弟你這是要怫了師尊這片悲憫之心嘍?”
杜子騰只淡淡道:“不敢。”
耿華:“既然不敢,那就跟我去峰上,些許小事,師尊不會放在心上,還不隨我來!”
他身形一動,竟是直接朝杜子騰動手,要親自將他押上峰。
此時,鎮長尚在恢復傷勢,偌大一個仙緣鎮,絕不會有人出來阻攔自己,耿華心中對此次行事勢在必得!
但一聲暴喝響起:“你敢?!”
一座鐵塔般的身影出現,竟是同耿華狠狠撞到了一起,砰然巨響之後,二人各自退開,這毫無花巧的一撞,來人竟然同耿華平分秋色,半斤八兩!
仙緣鎮上哪來這樣扎手的硬傢伙?!
耿華抬頭只見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冷冷注視着自己,杜子騰和簡澤同時驚喜喚道:“鐵大叔!”
來人正是鐵萬里,耿華是知道此人的,此時心中百般不解,此人明明低自己一個大境界,怎麼可能接下自己剛剛一擊?耿華目光中驚疑不定地在鐵萬里周身打量,突然道:“……你居然已經鍊氣十層?”
他分明記得自他有記憶時起這鐵萬里就困守鍊氣九層,居然如此不湊巧,他此次下山就遇到對方已經突破,可就算鍊氣十層,這鐵萬里剛剛出手也遠遠超出鍊氣期修士應有的水準,這意外的波折叫耿華不由蹙眉。
簡澤聞言驚喜地看着道:“鐵大叔,你……你突破啦!”
鐵萬里“哈哈”一笑道:“多虧了杜兄弟!”
說著,他竟轉身認認真真向杜子騰行了一禮,杜子騰倉猝之間避讓不及真讓鐵萬里給敬了個結實。
杜子騰避讓開道:“鐵叔你這是做什麼,小子可受不起這番大禮。”
鐵萬里起身,滿目感激地連聲道:“當得起!杜兄弟你一萬個當得起!”
鐵萬里此時心中感激萬千,口頭言語所能道出的不過萬分之一,若不是杜子騰,他現在依舊困守在那破敗小院中,只怕後半生都要在鬱郁中落寞而終,怎可能如現在這般,意氣風發地接下築基修士的攻擊?今後哪怕是任由杜子騰驅使他鐵萬里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周圍鎮民見鐵萬里能同耿華交手不落下風,就已經是驚訝萬分,再聽說他突破鍊氣九層瓶頸更是震驚,要知道鍊氣十層……那離築基只有一步之遙!雖說這一步不好跨越,但好歹已是鍊氣期中頂尖的修士了,豈是凡流?但這般的人物竟然說要歸功于姓杜的小子?這當中還有什麼關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