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番外三 蜜月軼事
當晚,樊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她騙了慕春寅,在《歌手之夜》的舞台上,在那首《安靜》的歌聲里,她再次想起了溫淺。
她將頭埋在枕下,輕嘆一口氣。
Y市暮色深深微風習習,天上星稀月明,同一片曠闊的夜色下,亦有人還沒入睡。
寬敞的工作室里,有人伏在俺上通宵工作。原木色的辦公桌上堆了厚厚一沓紙,上面凌亂的畫著五線譜,桌旁一台純黑的鋼琴。
有體貼的助手走了過來,遞上一杯香氣裊裊的咖啡,“溫先生,喝杯咖啡吧。”
桌前的男子抬頭,稜角分明的臉龐被咖啡熱騰騰的白霧中一熏蒸,愈發顯得眉眼清俊。他顰眉將咖啡推開,“阿宋,你知道的,我只喝冰水。”
阿宋關切地說:“我不是擔心您老喝冰水胃不好么?”他察言觀色,又問:“您怎麼了,電影曲進展不順利嗎?”
“嗯,試唱Demo我聽了,盛唐那個秦晴……”溫淺搖頭顰眉,“不盡人意。”
阿宋道:“畢竟是新人嘛,哪有那麼高的水準。”他瞅瞅牆上的時鐘,勸道:“都三點多了,您要不回去休息,工作再忙也不能老通宵。”
作為下屬,阿宋可以調休,陪着老闆加夜班沒什麼,可他的這位老闆真真拚命,別人工作時他在工作,別人休息時,他還在工作,自己這個做助理的都看不下去了。
他還想再勸,溫淺卻搖頭,“我睡不着。”
阿宋沒再答話,他的Boss是縱橫國際的頂尖音樂家,外人看來一派光鮮照人,可真正的內在卻鮮有人知——他患有嚴重的失眠症,夜夜難以入睡。這毛病是五年前突然得的,此後到處求醫,奈何無葯可解。
疾病都有病因,但溫淺的病因阿宋並不知道,那會他還沒有跟溫淺。據小道消息說,溫淺的心病是為了一個女人,但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很小說的橋段,阿宋正開動大腦臆想着,聽得耳畔溫淺道:“把電視機打開,隨便看點什麼,我放鬆會再去改歌。”
阿宋打開電視機,見正播着一個音樂節目,笑道:“《歌手之夜》這麼晚了還重播啊?”
他指着屏幕里的人問:“咦,這就是那個新聞上報道的新面孔嗎?她好奇怪,人家上台都是唱歌,她……這是在跳舞嗎?”
溫淺端着冰水坐到了沙發上,屏幕上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子,她並未像其他選手般拿着話筒端正筆挺的唱,而是伏在舞台上,妙曼而靈活的身軀踏着節拍做着不同的動作。
阿宋笑起來,“還真是在跳舞呀!邊唱邊跳!”
溫淺抿了一口冰水,淡然地瞧着,沒有回話。他的側身被燈光投到雪白的牆上,顯出清雋的輪廓與筆挺的身形,簡簡單單的坐姿讓他看起來像一片海,溫靜,沉穩,不動聲色的優雅與氣場。
電視機那側阿宋還在點評:“她跳得挺好,唱得也不錯,我第一次發現周杰倫的《安靜》女聲唱也挺好聽的。”
溫淺微微頷首,“聲音可以。”
屏幕里的女子還在唱,隨着歌曲的□□到來,她的神情演繹與肢體表現愈發張揚,似想將歌曲的意境淋漓盡致的渲染出來。被這悲情的歌聲與舞蹈表演感染,阿宋情不自禁道:“她的歌舞都挺打動人的。”
沒人答話,阿宋轉過頭掃了一眼,就見自家Boss正專註的看向屏幕里那女子,此時她已唱到最末尾的□□,她含着淚,對着舞台上的“影子男主”一聲聲質問的唱:“你要我說多難堪,我根本不想分開……”
舞台上的LED屏投映出她的模樣,她跌跌撞撞奔向男人,那表情的哀切痛楚,被鏡頭清晰的無比放大,電視機前的阿宋都忍不住鼻子一酸,道:“越唱越好了溫先生!”
身邊的Boss依然沉默,視線一動不動的凝在電視機上,凝在那張充滿痛苦凄涼的臉龐上。
屏幕上的□□唱完,男人的身影離去,被無情拋棄的女子對着鏡頭,用哽咽的聲音唱出最後一句:“我會學着放棄你,是因為我……太愛你……”
她緩緩癱軟下去,幽幽暗暗的光影中,藍色長裙鋪泄在舞台中央,宛如碩大的花朵瑰麗綻放,最後一個鏡頭是她噙着淚的眼,像岑寂中微涼的星光。她慢慢閉上眸子,右手捂住胸口,彷彿在絕望中抵禦着錐心的痛苦。
一曲完畢,屏幕漸黑,在電視機里噼里啪啦的掌聲中。沙發上的溫淺似想起什麼,終於有了點動靜,他扭頭看向阿宋,“她是誰?”
阿宋道:“她是盛唐公司的新人樊歆。”
“樊歆?”溫淺的指尖輕叩在桌面,像敲打着黑白琴鍵上旋律的章節。他努力回憶着,“我怎麼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當然。”阿宋道:“上次盛唐選她來唱電影的片尾曲,但您拒絕了,後來才換的秦晴。”
“明天讓她來見我。”
阿宋有些訝異,他家Boss一貫性格孤傲而清高,極少主動去見圈裏的人,更別提一個籍籍無名的新人。好奇之下他問:“您覺得這個樊歆唱得好,所以想見見?”
溫淺沒答話,手中的冰水還剩半杯,冰塊在透明的杯子裏瀲灧出水晶般的光,他又徐徐飲盡小口,而後道:“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
翌日,樊歆在盛唐被一群同事熱情圍住,不管是關係好的還是關係一般的,都恭喜她在《歌手之夜》取得的成績。樊歆這才知道,她上娛樂新聞了。
不論是手機報還是紙質的早報,都用鮮明的黑體字刊登出她的消息,雖然還不夠資格佔據頭條,但也處於明顯的位置。報道的內容幾乎前篇一律,譬如《盛唐新人成歌手之夜最快黑馬》、《新人樊歆驚艷歌手之夜》、《盛唐新人實力不容小覷》等等。
樊歆對此一笑而過,秦晴從旁邊走過,穿着緊身包臀低胸連衣裙,腳下踩着十四公分的恨天高,癟嘴一笑,“別高興的太早,還有總決賽的下半場呢!”
樊歆剛想回話,汪姐風一陣沖了過來,“樊歆,來我辦公室!有要事!”
寬敞的辦公室內,汪姐春風滿面的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下午三點去榮光總部九樓。”
“榮光?”樊歆一怔。
汪姐拍拍她的肩膀,“樂壞了吧!我得到這個消息也很意外,沒想到溫先生會主動找你!”
樊歆再一驚,“溫先生?”
“對。他的助理今早跟我打電話,說溫先生昨晚看了你在《歌手之夜》的表演后,對你表示欣賞,希望能在一起聊聊。”說著汪姐遞了一張名片過來,“這是溫先生助理的名片,你下午直接跟他聯繫就好。”
樊歆將名片推了回去,“不了汪姐,您幫我推了吧,我身體不大舒服,下午想在家休息。”
換汪姐愣了,“你不去?這可是溫淺哪!多少人送上門他都不見!”
樊歆說的真切,“真沒法去。這幾天參加節目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汪姐不死心,“那我就說你明天去?這機會咱得抓住啊。”
樊歆不願那麼直白的拒絕汪姐,畢竟她是真心實意扶助自己,只得委婉道:“看情況吧。”
下午樊歆回了家,蒙頭睡到晚上——參加比賽的那三天,她一直在拚命練習,三天加起來統共只睡了9個小時,確實累得夠嗆。
第二天她仍沒有去盛唐——慕總裁批了假,這段時間她不用去公司,在家專心備戰下一期的《歌手之夜》總決賽即可。
她以為汪姐會對溫淺的事就此作罷,誰知她又來了電話,“樊歆你好些沒?溫先生的助理又打電話來了。”
樊歆立馬對着電話咳嗽幾聲,“不好意思,我感冒了!”
“機會難得呀,不嚴重咱就去見一面吧!萬一下一部電影他欽點你唱,那你的人氣就水漲船高!”
樊歆更大聲的咳了幾聲,“咳咳……我發燒了,39度多,正在掛藥水呢,實在沒法去。”
汪姐惋惜道:“那好吧。”
入夜,大概是這幾天的生活不停充斥着溫淺的信息,樊歆翻來覆去都沒睡着,腦里全是從前零碎的片段。
一會是高一那年的夏天,知了呱噪的合奏中,她在午睡時溜到教學樓五樓,偷偷去琴房的窗外聽他練琴。悅耳的音樂從鋼琴的黑白琴鍵上流淌而下,她蹲在窗戶下,忍着暴晒的太陽,用指尖合著他的節拍。
一會又是高考那一年,她廢寢忘食的在房間裏做試題到通宵,每天玩命的睡兩三個小時,只為了能與他考進同一所大學。
一會又換成大一,她將做好的點心偷偷塞進他自習室的位置,下雨天他沒帶傘,她借莫婉婉的名義把自己的傘送去,自己淋着回宿舍……
對他的暗戀,在看不見的地方進行,不張揚,不明顯,低調的像是塵埃里開出的小小花朵,小心翼翼而充滿歡欣鼓舞……
……
窗外有風吹進,晚秋的夜裏有些涼意,從回憶中轉醒的樊歆將毯子蓋在身上,自嘲的笑了一聲。
現實是一件何其諷刺的事,從前她喜歡他,發瘋的想接近他,即便他給再多冷臉再多挫敗,也無法摧毀她的執着。
而如今,時過境遷,他主動找她,他給她接近的機會,她卻再不敢要。
樊歆打定主意不見面,誰知第三天汪姐又打來電話,樊歆找了其它借口拒絕,汪姐雖有不滿,但也沒勉強樊歆。
而得到消息的榮光九樓內,阿宋不敢置信的握着電話,道:“溫先生,盛唐那邊來電話,說樊歆還是不能來。”
正在聽電影主題曲Demo的溫淺緩緩抬起頭,日光從落地窗射進來,他清雋的臉沐浴在金色夕暉中,輪廓分明而眉目粲然。他微微挑眉,“還是不來?”
阿宋驚訝地點頭,“這樊歆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圈裏多少人想來我們榮光見您一面,她倒好,三催四請還端着架子。”
溫淺沉思片刻,“找她的經紀人把樊歆的電話要來。”
阿宋一愣,“您要親自跟她打電話?就一個新人而已,就算參加了歌手之夜也沒什麼了不起,值得您跟她打電話嗎?”
溫淺面容平靜,“你拿來就是。”
在家休息的第三天下午,待得生悶的樊歆出門散步,順帶去了附近的百貨商場溜一圈,她是干逛街——因為全身上下只有一百塊。
想到這她不由一陣惱,點了一杯星巴克坐在街頭邊喝邊看行人,來去的紅男綠女構成了這世上最繁華的風景。
星巴克喝到一半,手機鈴聲大響,樊歆掛着耳塞,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打開耳機的接聽鍵。
那邊徑直問:“在哪?”熟稔的彷彿是一家人。
周圍人來人往太過嘈雜,對桌兩個孩子不停的尖叫嬉鬧,旁邊還有門店的音響扯起嗓子放迪克牛仔的搖滾,壓根聽不清是誰的聲音,但這麼熟稔而簡練的對白,只有慕春寅——他下班的點到了,他喜歡在這個時間段給她打電話。
於是她老老實實答:“我在大洋百貨側門的星巴克。”
那邊立馬掛了電話。
樊歆繼續喝咖啡,想着慕春寅來接她也好,兩人可以去超市買點食材,畢竟她身上剩下的幾十塊是遠遠不夠菜錢的。
她慢騰騰咬着吸管玩手機,戴着帽子與墨鏡,倒也沒什麼人認出她。當耳朵里鄧紫棋的那首《泡沫》唱到第三遍時眼前光線被人遮住,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她抬頭笑道:“慕大少你……”
後頭那“來了”兩字還沒說出來,瞬時咽進喉中。
面前男人一襲淺藍色外套,讓人聯想起蒼茫清透的蒼穹,或者是澄澈到透明的湖泊。那面容清雋,神情沉穩,露在衣袖外的手十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潔凈整齊,閃着珠貝的啞光,優雅到天生就似為了藝術而存在。
樊歆卻變了臉,“溫……溫先生?”
溫淺嗓音動聽如樂器最低音的奏鳴,“我們換個地方談。”
大洋百貨頂樓的高檔中式茶館包廂內,兩人對幾而坐。
雙方都沒有開口,包廂里古典的熏香引出一段長長的緘默,桌上的香茗散着淡香,杯中茶汁瀲灧如波,這一幕宛如老電影裏的泛黃畫面——分別多年的男女再次邂逅,靜謐的茶館,柔和的燈光,雪白牆上被拉長的陰影,男女主相顧無言,她垂下的眼帘,他安靜的側顏,緩緩拉開的慢鏡頭只有一句對白。是拜倫的一句詩。
——“隔世經年,若我們再次重逢。我該如何與你招呼,以微笑?以眼淚?還是以沉默?”
樊歆恍惚片刻,覺得《春逝》的這句寫得真好,一如眼下的她。
隔世經年,她果然是以沉默應對,哪怕內心翻江倒海。
“聽你的經紀人說你病了?”她的恍惚被對面的溫淺打斷。
樊歆回過神,怕他認出來,將頭埋得低低的,“是的,今天病剛好。”
“那為什麼不來榮光?”
樊歆更低的埋首,扯了個她自己都信不過的理由,“我沒時間。”
溫淺顯然不想兜圈子,他溫潤的指尖輕叩茶几,像按下琴鍵的輕奏,“沒時間還來逛街?”
“我……”樊歆一呆,大概是做賊心虛,她將頭再低了低。
那霎她又想笑,她沒必要這麼躲,如今的她不僅改名換姓還改頭換貌,溫淺不可能認得出來。
再說了,就算她沒改,溫淺也未必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