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6 大結局
“您放心,我不會拿您炒作的。”夏之萱盡量平靜地說,“抱歉,我會繼續演下去,讓您失望了。不過我想,您對我並無養育之恩,何必如此關注我的選擇。”
她說完,點頭推開門,起身告辭。
心中有憤怒么?
其實是有一點的。
可是憤怒又有什麼辦法呢?難道別人就會因為自己的憤怒而改變嗎?
不,他們只會試圖改變你而已。
而你所能做的,只能是在這個時候起身離開。
天已經黑了,她走在路上,黑黑的路燈,反射出水光,稍有不慎便會踩到水坑。她的腦海中反反覆復地閃現那些話語,破碎的片段。
師父慈祥而無奈地告誡她:“夏夏,這個圈子太亂了,不適合你。”
夏加琳微笑着,帶着一點影后的高傲告訴她:“夏夏,你覺得,你演的電影,會超過我這個原型么?”
那可是她的父親和母親啊。
這個世界,竟然是如此怪誕可笑。可奇怪的是,她卻並沒有覺得悲涼,她一路往前走,心裏想,就這麼一直走,一直走,就像是演戲一樣,一路走到黑的話,會怎麼樣呢?
她想試一試,無論如何。
腦海中,念頭逐漸浮現,在黑暗中,逐漸清晰起來。
※
第二天。
夏之萱按時去了劇組。這一次,她沒有看到忙碌的景象,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在擺弄着佈景,楊導在旁邊一個小椅子上坐着,慢慢地抽着一支煙,見到她過來,隨意地問:“還演不演?”
“演。”夏之萱回答說。
楊導用他的小眼睛審視着她:“加琳不會再幫忙宣傳了,本來的投資商也準備收縮投資,院線方面也會收縮,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夏之萱鄭重地說,“而且,楊導,我想要換一種方法演。”
“正巧。”楊導說,“我也想要換種方式導。”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這一刻,才真正互相認識一樣。
沒有人知道,當天夏之萱和楊導兩個人究竟討論了寫什麼,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這一天以後,《夏加琳傳》就不再單單是一部看過就忘的勵志片了,它更像是殘酷的生活記錄。
依然是巧笑倩兮的試鏡現場,依然是風華絕代的夏加琳。鏡頭拉近,她的手心滲出粘膩的汗,旁邊,導演就像是鬼魂一樣,一雙空洞的眼睛看着她,鏡頭被調整到一個奇怪的角度,昭示着她內心的茫然無措,她幾乎想要當面放棄,可是還是咬着牙,硬着頭皮往下演。
她站在那裏,幾乎不用想——腦袋空空的——哦,親愛的,不用想,這本來就是精神病患者的徵兆了。她覺得煩躁,隨意地摸出一根煙來,叼在嘴邊,自暴自棄地說:“我演完了。”
可是出乎她預料的,那個看起來空洞得像是一個殭屍的導演,居然摸出筆來,慢吞吞地登記一下,說:“你明天就過來吧。”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幾乎以為這是一個騙局,專門針對有明星夢的少女!
她看着門口的招牌,證件,一字一句地看,再三確認,這是正規的劇組,嘴角緩慢地,緩慢地升起一絲微笑,就在這個時候,李妍過來了,她表情微妙,說:“對不起,老實說,我有些嫉妒你,所以,我們暫時分開一陣子,可以嗎?”
她愣住了,在這夏日略顯燥熱的空氣之中,聽到了另一個不可置信的消息,可是她的驕傲並不允許她這麼驚訝。
“好啊。”她鎮定大方地說,“沒事。”
於是這一天便過去了。依舊是枯燥,單調,甚至沉悶的生活。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並沒有明顯的區別。
她慢慢地遊走在公司旁的展覽欄上,上面貼着本世紀著名的明星,一張一張美麗的面孔,如同浮光掠影劃過,只剩她在時間的洪流里穿梭,是唯一的永恆。
“夏加琳,別怕,你會成功的。”她喃喃自語。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恐怕自己,都不願意相信這一件事吧。一夜成名,這是多麼遙遠的故事。
她用纖細的手指描畫著那些幻影的輪廓,玻璃里也反射出自己的身影,眼睛裏,是彷徨不定,卻又躍躍欲試的光。鏡頭透過她的瞳孔,繼續往裏,那是另一番世界,那個世界裏,掌聲雷動,主持人熱情地說:“下面,我們歡迎今年的金章獎影后——夏加琳小家,上台致辭!”
一片鮮花與歡呼之中,她一步一步,踏上了獎台,試了試話筒,盈盈笑着說:“謝謝大家能出席這次頒獎典禮,我最要感謝的,是孫導發掘了我……”
“卡!想什麼呢你!專心一點!精神病人不是痴獃!”
夏加琳從夢境中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依然在拍自己最初的一部戲而已。她仍然是一個緊張茫然的新演員,而不是那個自信而意氣風發的影后。
浮想聯翩的美夢。
虛榮而又讓人熱血沸騰。
於是,努力地工作吧,努力地演。
直到有一天,你會站在那個位置上,顛倒眾生。
她調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朝鏡頭微笑:“我一直覺得,我的身體裏住了另一個自己……”
“卡!”孫導滿意地打板,“演得不錯,下一場!”
一場又一場。
時間如洪流一般,滾滾而去。
電影拍攝的同時,李妍跟她道歉,她們重歸舊好。很多曾經的煩惱,似乎順理成章地解開了。她開始變得熟練,在鏡頭下面不再茫然無措。她既可以笑得滿面春風,也可以表現得無限嬌羞。
電影殺青了。
電影票房破萬了。
電影票房達到了當月銷量冠軍。
電影提名金章獎。
她獲得金章獎女主角提名。
循序漸進,一步登頂。
媒體和閃光燈開始圍繞着她,爭相報道她生活中的一切。
一切突如其來,卻又那樣順理成章。
她又開始變得茫然,她知道,這是不應該的。無數人在渴望着成功,而她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更加努力,磨練自己的演技,讓自己演更多更好的電影嗎?
可她只覺得茫然。
閃光燈環繞她的時候,她只覺得空洞。
空洞得就像是當初試鏡時,導演的眼睛。
人群喧嘩,林林叢叢的問題中,有一個帶着眼鏡的青年舉手問她:“請問您現在最大的煩惱是什麼?”
鏡頭定格。
時間彷彿就此停滯。
她扭過頭來,看着鏡頭,笑得驕傲又無奈:“我現在最大的煩惱啊,大概就是,太紅了吧。”
“咔擦咔擦”的拍照聲在四周響起,一群記者,恨不得立馬記下這勁爆的新聞,以便第二天排版印刷,上面用誇張的斜體字寫,號外號外,金章獎得主夏加琳口出狂言,直言自己‘太紅了’!
“慎言慎行!我是怎麼告訴你的?!”經紀人抖着報紙數落,“你倒是跟我說說,我是怎麼教你的!”
她坐在沙發的一邊,沉默。
“不要因為你現在得了個金章獎就天下無敵了!我告訴你,你今天這種行為,足夠讓小報黑你一整年!你腦袋進水了么?居然這麼就進了記者的圈套,我們要花多大力氣公關,你知道么?”經紀人還在繼續憤怒地指責着,而夏加琳站在一邊,目光居然帶着笑意。
起碼這一次,她展現的不是那些螢屏上的形象,也不是公司塑造的溫柔大方的形象,而是真實的她自己,真實的她自己。
她不後悔。
視頻里,李妍翹起嘴角,半是驕傲地說:“我是夏加琳的好朋友。我個人覺得,她的演技,擔得起任何驕傲。”
真好,我們還敢講真話。
哪怕是身在這個最浮華的圈子裏,心卻依舊赤誠而年輕着。鏡頭重現,是《天鵝之死》中經典的一幕,夏加琳演着戲,穿着潔白的裙子,轉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像是一隻高貴的天鵝,鏡頭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終於,在落幕的時候,她朝觀眾席拋下自己的帽子,引得一陣歡呼與爭搶。
一陣歡呼聲中,屏幕漸漸暗下去。
而後的許多年中,這部片子,一直為影評人所津津樂道。影片中兩線交叉的結構,技術性的視角切換,以及關於真假善惡的探討,非常具有探討的價值,愛慕虛榮是惡嗎?或者說,演員該不該享受閃光燈和鮮花?是應該適應角色不斷調整自己,還是應該永遠保持‘真我’?
這些引人深思的話題,讓他們一遍又一遍地把《夏加琳傳》重播。它不再是夏加琳一個人的傳記,而是對於成名演員心態的探討,茫然無措,但卻又享受這份名氣;希望真實,但卻又愛慕虛榮。
而這都是之後的事情了,就在此時此刻,電影落幕,漆黑的一片中,夏之萱看到了自己的臉,那是一張仔細看,這張臉和夏加琳年輕的時候,確實是有七八分的相似,也無怪楊導當初會一眼挑中她。她也曾經為此困擾過,覺得自己,一直是別人眼中夏加琳的替身。
可是現在不同了。
她對自己心目中的方向,更加清晰。真實,就是她所要追尋的方向。
藝術至真,才至美。
黑暗中,有雙手握住了她的手,問:“覺得電影怎麼樣?”
夏之萱想了想,點了點頭,說:“不錯。”
顧一白輕輕地笑:“僅僅是不錯嗎?我覺得已經很好了,特別是女主角,很漂亮。”
“喂。”夏之萱耳根泛紅,“哪兒有你這麼夸人的。”
“教程上說,要先誇讚女士再求婚,才比較容易獲得成功。”顧一白附在她耳邊,輕輕地笑,有點兒痒痒的。夏之萱被這種絨絨的觸感給迷倒,等到顧一白拿出戒指的時候,才反應過來,獃滯了一秒:“就……就在這裏?”
是不是太草率了?
電影裏面演的求婚,不都應該發生在游輪,潛艇,星空,甚至生死離別之際的嗎?怎麼這麼輕易地就在一個電影的首映式上求了?
“很驚訝嗎?”顧一白看着她遲遲不接,眼中的溫柔不減,開玩笑道:“我還可以再聯繫一次的。”
“不不不,我只是……還沒反應過來而已。”夏之萱擺擺手,接過戒指,套上,尺寸剛剛好。她低聲問:“你怎麼想到在電影院求婚的?不會覺得……有點奇怪嗎?”
“不會啊。”顧一白給她分析,“你看啊,我們都是演員,拍戲也是我們最初相識的節點,從開始,到現在,再到以後,一直在大熒幕上演戲,一直在一起,這個地方,是不是特別具有紀念意義?”
是啊。
夏之萱釋然,這麼一想,確實是特別有意義。
是電影,讓他們相遇相識,相知,相愛。
他們也會繼續簡直着,努力地演下去。
“叮——獲得積分50000,獲得一次解釋機會,請問是否要使用?”
系統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夏之萱說:“我可以問一下,這個系統的運作原理是什麼嗎?”
“給予愛,獲得愛。”
——給予食物以熱愛,它便會回報給你你熱愛的食物。給予溫情,便回報於同等的積分。
雖然還有遺憾,還有未曾體會過的親情,但是這世界萬物,哪能沒有遺憾呢?
黑暗之中,夏之萱單手摸出兩塊雪白奶糕,遞給顧一白一塊:“結婚禮物。”
顧一白笑着,把它放進嘴裏,一種微微的甜味在舌尖縈繞,淡淡的,沒有那麼濃烈,卻讓人感覺到幸福,就像是從風雪中歸來,喝到的第一杯熱茶,暖得直至心房。
——那就是愛的味道啊。
使我們永遠年輕,永遠真誠,永遠熱烈盈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