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毒婦人心(1)
振威將軍府在京城並不是最顯赫的,卻沒有人敢怠慢,畢竟魏家在跟着開國皇帝打下江山之後雖然幾經沉浮,但也人才輩出屹立不倒。
魏家就像是松樹一樣牢牢紮根在京城這座隨時都會地動山搖的山上,隨着時間的推移雖然經歷了許多風雨挫折但也長得越來越根深葉茂。
這一代的魏家家主,更是一個有雄才大略的人,他十五歲就跟着父親上了戰場,在大楚和戎族的戰鬥中屢立奇功,後來更是救過一次駕,深受當今聖上的器重不說還掌管了大楚三分之一的兵權,稱得上位高權重風光一生。
可就算再風光的人,也有老去的時候。
現年五十八歲的魏老將軍鼻歪眼斜,躺在床上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再沒有當年鮮衣怒馬的英俊模樣。
“你現在的樣子,真讓人看的大快人心。”魏老將軍的床邊坐着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她的聲音里卻沒有絲毫的善意,而這人,正是魏老將軍的髮妻,魏老夫人穆凌。
穆凌比魏老將軍還小四歲,看起來卻比病重的魏老將軍還要老上很多,滿頭銀絲皺紋滿面,她手裏拿着一串佛珠,滿身的檀香味兒,一看就是長期禮佛之人,偏偏看着魏老將軍的眼神卻異常怨毒,那滿目的痛恨彷彿就要溢出來。
“呃!啊!”魏老將軍瞪着自己的妻子,似乎是想要開口訓斥,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已經不能說話,就別白費功夫了,好好聽我說話吧。”魏老夫人從旁邊拿了一塊帕子塞進魏老將軍的嘴裏,語氣波瀾不驚,卻偏偏讓人覺得無端地冷了幾分。
已經不能動彈的魏老將軍瞪圓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以前魏老夫人被他瞪一眼,就會縮到一邊去,這會兒卻視若無睹。
“從哪裏開始說呢?就從我嫁給你開始說吧,”魏老夫人的聲音很輕,“我嫁給你的時候年方二八,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看到揭開紅蓋頭的夫君那英武的樣子就覺得心裏一熱,想着這是我的夫君,是我要過一輩子的人……那時候我心裏又羞又喜,對自己的將來充滿期望,卻不知道自己其實是踏入了地獄。”
魏老將軍滿臉怒容,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只能繼續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憤怒。
“你覺得我在胡說對不對?不,我根本就沒有胡說,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聽父母的話嫁給了你,要是早知今日,我寧願剪了頭髮做尼姑,也不要嫁給你!”魏老夫人的聲音無比寒冷。
魏老將軍的口水從嘴角溢出,滿臉的不敢置信。
“你不信?”魏老夫人笑了起來:“是誰在我懷孕的時候帶了同樣有孕的小妾回來?是誰害死了我的孩子讓我再難有孕?是誰一箭射殺了我的哥哥?又是誰害死了我的侄女孫女?是你,是你們魏家人!魏元凱,我一定會讓你們血債血償,我一定要讓你們這些人不得好死!”
魏老夫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裏面的癲狂依然讓魏老將軍聽的一清二楚,也讓他的臉色白了一白,只是白過之後,他卻還是憤怒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喉嚨里露出“嗬嗬”的怪聲。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覺得你給了我正妻的位置就已經仁至義儘是不是?你覺得我也是魏家人是不是?呵呵,我穆凌寧願死後無人供奉墮入十八層地獄,也一定會毀了你們!”
魏老夫人手裏的佛珠被她扯斷,她也慢慢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她叫穆凌,是穆家的嫡長女,父母疼寵弟弟敬愛,可以說從小在蜜罐子裏長大,在她十六歲那年,又得了一門好親事,最終十里紅妝嫁入魏家。
公公只管打仗的事情,婆婆雖不和藹卻也不壞,穆凌婚後的日子雖然因為丈夫時常外出打仗而有些寂寞,又要被婆婆挑剔沒有身孕的事情,但也不算差,而她二十歲那年,終於有孕了。
她是丈夫又一次去了邊疆之後才發現有孕的,然後就被早就盼着孩子的婆婆捧上了天,日子過得極為舒心,懷孕六個月的時候得知鮮少回家的丈夫要回家過年,更是滿心歡喜。
可是她的丈夫帶回來了一個女人,一個已經懷孕四個月的女人。原來,她的丈夫兩年前在邊疆收了一個屬下的女兒做小妾,如今那小妾有了身孕,他就將之帶回了府。
京城有權有勢的男人身邊基本上都有小妾通房,她雖然難受卻也只能接受,然後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對那個女人噓寒問暖,誰曾想,她接受了,那個在邊疆一直跟她丈夫做夫妻的女人卻不能接受。
那個女人的父親是關邊的一個芝麻小官,小的京城的人估計連那個官名都沒聽過,但在邊關的一小塊地方,再小的官也是土皇帝,那個女人自然就成了土公主。等這位土公主跟了魏元凱之後,因為魏元凱在邊疆只有她一個女人,日子更是過的逍遙,甚至被人以“夫人”相稱。
她在邊疆要什麼有什麼,到了京城卻成了一個處處要守規矩的小妾,又怎麼會甘心?不甘心之下,她乾脆就給穆凌下了葯。
想到當年的事情,穆凌的眼裏閃過一絲痛苦。已經懷孕七個多月的她最終早產生下一個男孩,大出血險些沒命,而等她好不容易被救回來,正好看到她拚死生下的孩子沒了氣息。
她的孩子死了,她再也不能做母親,那個女人卻因為有孕被保了下來,生下一個男孩之後,更被魏元凱偷偷送走保命。
她當時並不知道那個女人沒有死去,公婆說他們已經讓那個女人償命也就信了,甚至在丈夫和婆婆的勸說下將那個女人的孩子養在了自己名下,就因為覺得孩子無辜,又想有個孩子能給自己養老送終等自己死了供奉香燭。
她委曲求全,雖然心裏多少有些不願也讓那孩子好好地長大了,誰曾想那孩子十歲之時,她的丈夫竟然一箭射死了她的弟弟。
她弟弟文采出眾,年紀輕輕就考中榜眼在朝為官,還得到了先帝的賞識有機會陪伴當時還是皇子的當今聖上,可惜有一回跟着皇子前去賑災,竟然被發動暴|亂的流民抓住了。
皇子出行是秘密的,那些流民並不知道皇子的身份,只以為是抓了一群富商,就喊話讓魏元凱用糧食換人。魏元凱同意了,準備好了糧食,偏偏魏元凱軍中那前去跟流民接觸的人叫破了她弟弟的身份,說了她弟弟是魏元凱妻弟。
那些流民自然如獲至寶,壓着她弟弟就到了陣前,還對她弟弟用了刑,以此逼迫魏元凱撤兵並自斷一臂。
魏元凱一箭射死了她弟弟,發動攻擊,趁亂救出了還是皇子的當今聖上。
事後不管是皇帝還是魏家,都對穆家有所補償,但那又如何?她父母只有她弟弟一個兒子,她弟弟一死,她父母急怒攻心之下也就相繼去世,最後倒是跟她父親不合的二房當了家。
她那段時間渾渾噩噩傷心欲絕,魏元凱卻意氣風發,還怪怨她一個出嫁女不該整天哭喪着一張臉。
她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弟弟去世的真相,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死的只有自己弟弟,但也不曾怪怨魏家,直到當初和她弟弟一起被抓的一個穆家的至交好友跟她說了當時的情況,她又無意中得知那個說穿了她弟弟身份的人的姓名。
那個讓流民知道她弟弟身份的人,可不就是魏元凱當初那個小妾的哥哥?
她自那以後總是忍不住會想,如果她沒有嫁給魏元凱,那會不會就不用眼睜睜地看着父母弟弟去世?她自此恨上了魏元凱,然而她弟弟留下的唯一一點血脈,她的侄女到底還是讓她暫時壓下了仇恨。
在她的接濟下,她的弟媳帶着她的侄女在穆家艱難地生存了下來。
她侄女因為父親的去世和穆家二房的壓迫有些過於膽小懦弱,她弟媳不放心將女兒嫁到別人家裏,就想到了養在她名下的那個孩子,當然,這也是因為她侄女對錶哥早已芳心暗許的緣故。
被她養大的那個孩子取名魏景曜,雖然沒有他父親那樣的本事,長得卻極為出眾,她看到侄女和弟媳都喜歡這孩子,又想到這孩子若是娶了自己的侄女,她也能有個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孫子,自然滿口同意,於是她的侄女就成了她的兒媳婦。
若是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她就算原本有再多的怨恨也會慢慢平息,然而事情並沒有就這樣結束。
平陽郡主看上了她那個“兒子”。
穆凌慢慢地說著那些年的事情,眼裏似乎矇著一層血霧。
她的侄女“難產”去世,只給她留下了一個孫女,而魏景曜轉眼就娶了平陽郡主。
她在自己的侄女身邊安插了不少人,可那些人被魏元凱派人帶走了,因為這個一生追逐名利的男人並不滿意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對魏家毫無助益的妻子,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沒什麼本事,就想擁有一個顯赫的兒媳婦。
那一刻,穆凌恨不得一把火把穆家燒了,然而她的侄女給她留下了一個孫女。
那是一個反應有些慢,腦子並不聰明的女孩,但她是她一手養大的,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她最後的救贖,為了這個孩子,她縱然對魏家已經恨到了骨子裏,也忍着沒有沾上什麼血腥,就怕最後報應在自己的孫女頭上。
魏老夫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心禮佛,唯一惦記的就只有自己的大孫女,偏偏這個不過十四歲的孩子在一個月前病死了。
她將這個孩子護的密不透風,卻沒想到家裏舉辦花會之時,平陽郡主所出的魏家長孫竟然會因為覺得姐姐丟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姐姐推進了寒冷的荷花池。
雖然下人很快就把孩子救了起來,但風寒來勢洶洶,最終要了這個身體一直不好的孩子的命……
“既然我的秋兒已經死了,你們就都給她賠命吧!”看着躺着床上的魏老將軍,穆凌勾起了嘴角。
“我的寶寶睡了吧,睡了吧,我的寶寶睡了吧……”哼唱着哄魏秋睡覺的歌曲,穆凌的手在旁邊的水盆里慢慢攪動着。。